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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个赶尸匠(四)
黄三畅 发表于 2010-2-2 4:19:00
 

老人微微摇着头,脸色也灰暗起来。老人的孙女说:“爷爷,你是在讲白话呢!”

老人又笑笑:“是啊,我是在讲白话,讲白话!——都这么多年了!”老人啜口茶,让心情平静一点。

 

四天后的傍晚,我俩就到了青茅坳。老板娘和芝蓉都高兴。这一次,是四个人团坐在一起吃饭。正吃着,外面走进一个人来,笑容可掬的样子。打了个哈哈,就说:“好热闹啊!”

老板娘说:“节先生,到这里来有什么事?——古老爷家谁在外面出了事,要请赶活的师傅?”

“别说不吉利的话!——没有没有!”节先生连连摇手。

老板娘就冷冷地说:“那你来做什么?”

节先生说:“不是古家,是古家的一房亲戚。”又指着舅舅,“等这位师傅吃了饭,我和他详细说一说。”

“现在就说嘛!”舅舅说。

“还是你吃了饭再说吧!慢慢吃,吃好!——我在外面候着!”说罢就到外面去。

老板娘小声说:“他是古财老倌家的管家先生。”见舅舅放下碗,就给他舀汤。舅舅说:“吃不下了。”“慢慢喝!让他在外面吃点冻薯!”吃冻薯就是挨冻受冷的意思。

舅舅喝了汤放下碗,节先生就推门进来了,对老板娘说:“嫂子,我请这位师傅到外面去说话!”

老板娘说:“随便你到哪里说,问我做什么?”

节先生就向舅舅做了个优雅的“请”的手势。舅舅就“请”到了外面,又把他引到屋的山墙下。——节先生和舅舅在外面做的说的,是舅舅后来告诉我的。节先生先给舅舅敬山乡难见的纸烟,然后凑近他,嘀里咕噜地说了一阵。舅舅摇着头说:“那样做,我不能!做我们这一行的,更要讲个规矩,讲个职业道德,不能失信!你行得不正,活儿就不听你的话,还要欺侮你!”

“帮个忙吧,老师傅!——工钱加倍!”节先生拍他的肩膀了。

“我搞不赢!”舅舅坚定地摇着头,“你另请高明吧!”

“那就让你的徒弟给那边做,你一个人给我们做!”

“徒弟还没出师,他还不能单独做!”

“定金我也拿来了!你一个人给我们做也好,两个人做也好,由你!总之八天之内要送到!”节先生说着从长衫的衣襟里掏出一个小袋子,递向舅舅。

舅舅不接。节先生就拉起舅舅的胳膊,把小袋子掖在他腋下,再把他的胳膊按下来,然后说:“就这样,一言为定啊老师傅!”就走了。

舅舅追了几步,节先生就不见了。舅舅就站在那里,木菩萨一样。夜风刮着他的脸,掀动着他搭在耳后的黑头帕的头子。

再说我和老板娘在屋里等了一阵,不见舅舅进来,老板娘就出了门。不一会,她把舅舅拉进屋。进了屋的舅舅只是怔怔地站着。“究竟要你做什么?”老板娘关了门,闩了门,问。

“你说这件事怎么办?”舅舅坐下来,接过老板娘的水烟筒,打了火镰点燃媒纸,“他要我和度伢子先给古老爷的亲戚家赶活,八天之内要赶到芦叶渡。——可别人先请了我,讲了五天就要交差的,五天的时间还很紧;古老爷亲戚家的活儿,至少要六天!”

“他们是以势压人!”老板娘说,“你不要帮他们做!”

舅舅这才把腋下的东西拿出来,说:“定金也拿来了,——硬塞到我腋下!”

这时我说:“定金不要他的就是!我们不去!他们还能捆着我们去?”

老板娘摇着头说:“没这样容易。他们有歹毒办法,让你不能不去的。”

正说着,外面有人敲门。老板娘问是谁。外面的人说:“保安团的!来搜人!”

老板娘问搜什么人,回答说搜两个逃兵。老板娘说没有逃兵在这里,外面说搜了才放心。“不开门就踢了!”有人就踢得门响。老板娘说:“又要找借口弄点东西了!”就开了门。

进来了四个人,三个背着长枪,一个背着驳壳。也不说话,有两个径直走到正在就着灯光切猪菜的芝蓉身边,一人抓着她一只手臂,同时,芝蓉手里的菜刀也被下了。

“你们要做什么?”老板娘怒喝。我和舅舅也站起来。

“谁也不许乱动!”背驳壳的已把驳壳握在手里了。

那两个就把芝蓉往外面推。

“你们为什么抢人!”老板娘冲到门口阻拦,我和舅舅也一人拉一个架着芝蓉的人的手臂。

正在僵持的时候,外面有人说话:“嘿嘿,都不要争吵了,都听我说!”是节先生。“是这样,我们担心两个师傅不愿先给古老爷的亲戚家帮忙,就请芝蓉妹子到古家去住几天。等两个师傅八天之内交了差,我们会送回芝蓉妹子,保证原汁原味!”

我们三个人强力阻挠,芝蓉还是被架走了。拳把子当不了枪杆子。

哎,我们三个人呀,只好凉凉地站在门外。

老板娘说:“还是进屋吧!”就领头进了屋。

“也只有给先他们做了。”我说。我是担心芝蓉。

“一是我们要讲信用!”舅舅瞪着我,有批评的意思了,“二是不甘他们这样逼人!”

老板娘就说:“你俩能不能腿杆子快点,做了那边的,就来做这边的,八天之内也给他们做熨帖?”

舅舅轻叹一声,说:“让我仔细想想,算一算时间账。”他想了一番,算了一番,就说:“只好让度伢子跟我多吃点苦了。”就简单地把打算说了一番。

我说,我不怕吃苦。

这时候又有人敲门,是节先生的声音。只好又开门。节先生提着一条麂子腿,说:“这是古老爷送给两位师傅吃的。——芝蓉妹子也让我梢话来,要你们帮古老爷做好事情。”没有谁搭理他,他把麂子腿放下,讪笑着走了。

舅舅对我说:“度伢子,年轻人瞌睡多,你赶紧睡,睡一下,我们就动身!”

我到了睡房里,哪里睡得下?对古老爷的一肚子气出不来,又担心芝蓉。我突然来了主意,就出了房门,蹑手蹑脚的。

经过老板娘卧房的窗外时,只听见老板娘说:“芝蓉和度伢子好上了,你知道吗?”接着听舅舅说:“不知道。”舅舅当然是故意这样说的。老板娘又说:“我看得出来,上次你们走了以后,芝蓉常跟我念叨不知你们什么时候再来。也特别喜欢哼歌了,——妹子心中有人了,就喜欢哼歌的。”

舅舅说:“那就好!”又说,“是我们使芝蓉妹子受罪的。不知他们会怎样对待她。”

老板娘叹了一口气,没做声。

我没继续听下去,出了门,把门关上,就朝黑暗里走了。

过了好一阵,我又回到了老板娘门口了,只是被几个背枪的人押着。有一个人用脚踢老板娘的门。

老板娘在里面问是谁。

“开门开门!——给你们送人回来了!”踢门的说。

“是芝蓉回来了吗?”老板娘问。不久就开了门,马灯下,老板娘当然认出来了,回来的是我。

“怎么回事?”舅舅也起来了。

“这位小师傅没有瞌睡,也不怕冷,溜到古老爷府宅后面,探头探脑的,不知想做什么。我们把我送回来了。”说这话的是节先生。

“去吧!”我被人一推,就踉跄地往前扑。舅舅把我扶住了。

“老师傅,可要管好你的人啊!”节先生这样说了一句,就领着那几个人走了。

我被扶到屋里,油灯下,老板娘发现了我脸上有几条伤痕,就说:“他们打了你?”又问我另外哪里痛么,我说没有哪里痛。舅舅要我坐下,我就坐下,身子是僵僵的。舅舅看出我身子是受了伤的,问我究竟伤了哪里。我还是说没有伤哪里。舅舅就强行把我的衣服解开,我自己扭头一看,腰的两侧都乌了一块;舅舅在乌块上一摸,我就禁不住哎哟起来。

舅舅有一点诊治跌打摔伤的医术,就诊出我左右的肋骨都被打断了一根。

“你究竟到他们那里去做什么?”老板娘问。

“想去抢芝蓉。”舅舅代我回答,看得出,他脸上是不屑的神色。

“你抢得到手?”老板娘说。

“我想烧他们的屋!他们的屋烧起来了,大家就会救火,我就趁机闯进去,把芝蓉抢出来,抢出来就把她带走。”我这样说。

“哈宝崽,你要是真正把屋烧起来,也只会把芝蓉烧死!——古家的屋有多大,你知道吗?你知道芝蓉被关在哪里?——你也会烧死!”老板娘的神态是责怪的,又隐藏着一种欣慰。

舅舅则骂我嘴巴没毛,做事不牢。我们的包袱里带了治跌打摔伤的药,舅舅让我到床上去躺下,又请老板娘拿一块杉木皮来,他给我敷上药后就用杉木皮捆上。我说:“肋骨倒不大要紧,只有脸上的伤要快些好才行。”老板娘说:“放心吧,芝蓉出来后,如果你脸上的伤还没好,她不会嫌你不好看的。”

也没有再睡,我和舅舅吃了点饭就出发了。——我们是先给第一家顾主赶活。

哎,那一次我让舅舅吃苦了!

 

老人停下话语,又啜一口茶。我看出了他脸上的懊悔。不过他又自我解嘲地说:“苦也好,甜也好,这么多年的事了,都过去了!”

我却分明看见他眼里的泪光。

 

我俩傍晚时分赶到了第一家顾主停活儿的地点。舅舅问了死者的情况:死者生前在女儿家做客,六十多岁,生性是善良的。舅舅就把他的衣服掀开,在他身上洒了防腐液——因为天气转暖了。也不让我给他寿衣,而是自己给他穿,说是怕我毛手毛脚伤了人家的胳膊,——那是造孽。接着就拖着长声又像说又像唱——语气是和顺的:

 

人虽有一死呃——

    客死外乡足叹欤——

    叶落要归根啊——

    人死归祖坟!

    我今送汝走啊——

    走前须着衣欤——

    汝须听我话啊——

    手脚莫僵撑!

    我乃为你好也——

    谅你能知晓啊——

    知晓莫违拗!

    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给活儿穿好衣,舅舅对我说:“度儿,你有伤,不能背,由我来!”

我说:“我的伤不要紧!——让我来!”就把活儿扶起来。

舅舅说:“听话!——我来!”就把活儿扳过去,三下五除二地捆在自己背上了。又教我画符,——在我的手掌上画。画了两次,我就会画了,就在活儿的背上画。舅舅又教我说送这类活儿起程的话语:

 

           呜——呃——

汝今即上路啊——

           身子须轻灵欤——

           身轻如灯草啊——

           快快到乡井!

           …………

           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启步!

 

 舅舅说了一次,我就记住了,就对着活儿说了一遍,然后就敲几下灵锣。舅舅就开了步。我就晃着火把,在后面跟。

 下弦月已经升起在峡谷的上空,石板小路被月光照得分明,要是走空路,应该还是没多大问题的。但舅舅背着活儿,步子又那样快,加之那活儿又是高大的胖子,我就不能不担心了。我不时要舅舅走慢一点,舅舅总是说“不要紧,也不算快”。

走了几里路,我走到舅舅前面挡着舅舅,一定要替换。舅舅说绝对不行,说照道理来说我应该卧床养伤的,路都不能走;有重物压身,伤不能痊愈,还可能使身子变残。舅舅对我真关心啊!

我肠子都悔青了,真不该那样莽撞愚蠢。转而又恨古家,——太歹毒!

到天大亮的时候,我们走了七十里,而往常,只能走五十里。——我们要把十一二天的事缩到八天做完,一是要扯起腿杆子,加快步伐,二是要抄近路。

我们这一行,通常是断黑好久才投宿,鸡叫头遍就动身,早饭前又落饭铺,在饭铺里吃了饭睡一觉,下午太阳西斜得远了才又动身:原则是在路上行人少的时候走,为的是尽可能避免与行人相遇。这一次我们打算打破惯例,所以这天大天亮后又走了二三十里,早过了吃早饭的时间,才落饭铺。

舅舅把活儿搞熨帖,顾不得吃饭,就让我躺在床上,看我的伤。见我接好的肋骨又错开了,叹口气,又重新接好,敷好药,上好杉木皮夹板。而我又骂古家。舅舅说:“骂也没用,以后脑壳里要多根筋!”

下午动身走了不远,舅舅对我说:“度儿,有件事和你打个商量。有两条小路,看抄哪一条:第一条小路,可以缩短五十里;第二条小路,可以缩短九十里,只是要过一条铁索桥,当地人是不准这种东西过的。你说怎么办?”

我没有多想:“抄第二条小路!——顾不得那么多了!”

“要是被人看见,就是不得了的事!”

我问如果抄第二条小路,过铁索桥是什么时候,舅舅说应到了亥时了。我说那不要紧,亥时了,路上哪里还有人?舅舅说那就抄第二条小路吧。

于是抄第二条小路。当然更难走了。我又要替换舅舅,舅舅又不准,还要我小心,别跌倒。

到了一条江边。高高悬崖下的江水发出哗哗的声响,江面泛着青白的光。往对岸望去,朦朦胧胧,看不清崖岸,也不知道江面有多宽。走了不远,就到了桥端头。舅舅把布带子解开,把活儿倚靠在一堵石壁旁,然后从包袱里掏出香、纸,祷告桥神。我们赶活,过桥过亭过庙宇是要敬神的,是例行公事,这一次,是特别请求铁索桥神谅解和保佑了。舅舅加倍地烧纸,又跪下祷告,磕头。——在别的地方敬神,是不须跪的。然后我也跪下磕头。我磕了头,想不用手撑地就站起来,竟站不起来,还不由得“咝”了一声,再两手撑地,身子才僵僵地伸展。舅舅就扶我,说:“我知道你的!”

敬了神,舅舅让我先溜过去。不久,那活儿也索索地溜过来了。再不久,舅舅也溜过来了。

舅舅把那活儿重新捆好在自己身上再覆上大氅的时候,突然前头的路上有火光,接着就有人说话的声音。舅舅说声糟糕,想背着那活儿往什么地方藏,但是,火把已到了我们面前,我只好站着。舅舅又要我把大氅脱下。

有五六个人,都背着背篓,可能是到哪里去赶墟的。有个人客气地说:“你们早啊!”

我谦虚地说:“不早不早,你们早!”

又问我们从哪里来。我含糊地回答了。另一个人指着舅舅说:“他怎么了?走山路也披长衫子?——那么长,那么大?”我说:“他病了,怕风。”那人就问什么病。我说:“不要紧的病,打摆子。”那人说:“我有好药,——我看看病人。”我说:“还是不要掀他的衣服!”又有个人吸吸鼻子:“怎么有气味啊?什么气味?”我说:“他吃了药,是药味!”那人说:“不是一般的药味!像……像……那究竟是什么?是不是尸!”我说:“不是不是!是个大活人!”

有人就一脚踢去,背着活儿的舅舅就倒了。倒了也不敢动,怕露马脚。——他们以为舅舅和背着的活儿只是一具僵尸。

“好啊,你赶着这样的东西过铁索桥!”“把一座桥污坏了,你们有天大的罪!”“你自己说怎么办?”那些人七嘴八舌地嚷。

我说:“我祷告了桥神的,又跪拜了的,还烧了好多纸的!”

“不起作用的!”有人训斥,“做这一行,怎么不懂规矩!”

“别和他多说,把那东西烧掉!”有人说。

我说:“求求你们,烧不得!烧了我赔不起!”

“那你赔得一座桥起吗?”“烧!烧!”“烧得骨头都不剩!”

我就跪了下来:“求你们不要烧吧!”

有人又说:“好,饶了你,不烧,就给那东西洒狗血、大粪!”

“洒不得洒不得!”我又求情。

但无用。那几个人嘀咕了一阵,就有两个人返回去了。

不久,有人牵来一头狗,另一人挑来一但大粪。我想说死人是由一个活人背着的,要洒,就让活人起来,只洒在死人身上。又想起舅舅反复叮嘱过,千万不能让人知道赶尸就是背尸,如果别人知道了,就坏了做这一行的人的名声,对自己不好,同行也会怨你、报复你。所以我还是忍住没说。

有人就把那头狗从颈项上砍断,和另一个人一个提狗身一个提狗头,让狗血往“尸”上洒。一边还这样拖着长声念咒语:

 

天煞地煞,

凶神恶煞,
                   狗血洒来,

什么都压!

天煞归天,

地煞归地,

凶神恶煞无踪迹!

…………

狗血洒完,又有人用长柄勺子一勺一勺地舀大粪往“尸”上面浇。也一边操作一边念咒语。

等那些人走了以后,舅舅才站起来。我帮他把大氅脱了,他要我把我自己的给他覆上,又说弄脏的大氅还是不能丢。两人往前走了一程,舅舅在一条山泉里把脸和手洗了,把透过大氅沾在衣服上的狗血和大粪揩了,还把沾在活儿身上的狗血和大粪揩了。与此同时,我也把大氅洗了。

继续前行时,舅舅对我说:“那些人还算良心好的,如果真把活儿烧了,我俩就糟糕了。”又告诉我,历来的说法是,客死外乡的人抬回家或“赶”回家,他的灵魂总是沿着那条路游来游去的,如果尸从铁索桥上过了,灵魂当然也要在铁索桥上游来游去,有时还和过铁索桥的人争拉手圈。那样就对溜铁索桥的人造成严重威胁,人就可能坠江。而把尸烧了,灵魂也就散了;在尸上洒了狗血和大粪,邪祟就被污得没有能耐了,也就兴不起风浪了。

我羞愧地说:“都怪我,让你遭这样的劫!”舅舅说:“出门谋生的人,总会不遭这种劫就遭那种劫啊!”

我又一次提出要替换舅舅,又一次被拒绝了。

好在我们四天就交了差,还赶到青茅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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