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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个赶尸匠(一) 
黄三畅 发表于 2010-2-2 4:07:00
 

老人差不多八十岁吧。他从村东头向村西头走去。他是邻里一个年轻媳妇的爷爷,是被孙女请来消夏的。老人腰背佝偻,步履蹒跚;脸色是黝黑的,却透出暗红的光,小眼睛呢甚至还称得上炯炯有神。我注意到他,两三天来,他每天都要到村西头走一趟,走到那座已没住人的房子的偏厦旁,总要伫立好一阵,才缓缓转身离开。你看,他又站在那里了。那座房子以前是饭铺。我猜测,老人可能是在怀旧,——他曾在那饭铺里住过。

奇巧的是,过了大约一个星期,旧饭铺的旧主人也回来了,他的住在城里的孙子要处理掉老房子,他是先回来“看看”。——老人是旧物难舍,旧情难割。

旧饭铺主人回来的这天下午,我听说他和来做客的老人相遇时,两个人都认出来了。他俩是老熟人,攥着手讲了很久的话。

傍晚时就有一个传闻石破天惊:来做客的老人原先是个赶尸匠!

我早听说赶尸的事,总觉得那是个百思难解的谜。眼看解谜的机会来了,我可不能让它溜走。于是到了晚上,我就走到年轻媳妇的家里,对夫妇俩说,我想请他们的爷爷讲讲旧时的事。年轻媳妇知道我是业余民俗工作者,就说只看爷爷同意不同意。不久,老人洗了澡来了,年轻媳妇向他提出我的请求。老人凝神片刻,说:“好,给你们讲讲,也好,也应该!”

山村的夏夜是凉快的,只是电灯周围飞舞着小虫,当然,也有蚊子暗下毒手。年轻媳妇给我和老人各递了一把扇子,各筛了一杯茶,他的丈夫又点了一盘蚊香。

于是,在微带苦味的缕缕香味里,老人缓缓讲起来。

 

还是从那年我舅舅来我家那天讲起吧。

那天,我见舅舅来了,喊了声舅舅,就出去了。我总觉得舅舅身上有股不可捉摸的怪味,脸上有股……有股慑人的鬼气。

我径直来到村后头的田生大伯家里。在那样的雪天里,田生大伯灶房的火塘里烧着栗柴谷壳火,一天到晚总有“冬闲”的人在听田生大伯讲无本白话。田生大伯见我来了,就问我:“今天又没有事?”

我苦笑着说:“又没有事。”

我们所说的“没有事”,是我没去给人打短工、做零工。田生大伯就笑着说:“你听我讲白话,是可以当饭吃的。”

我坐在火塘边听了一阵,田生大伯的外甥女彩霞做清了杂事,也坐下来听,她坐在我的斜对面。不久,另几个听白话的人都回去了。田生大伯也说自己要去切烟丝,离开了。火塘边就只剩下我和彩霞。——我记得很清楚,我们两个人都没说话,彩霞侧着身子整理柴堂里的柴,我微微低着头,眼帘却朝上翻着,斜着眼睛看彩霞,看了腰身看脸庞。——嘿嘿,也不怕你们笑话,年轻时就是那样。彩霞扭着的腰身真柔,彩霞的鹅蛋脸好红润……我是真希望田生大伯切烟丝切大半天。

可惜不久田大婶就要彩霞去做什么了。我目送她进了一间卧房,才有点寡味地进了堂屋,——田生大伯在堂屋里切烟丝。我就帮田生大伯剥烟叶的粗梗子。田生大伯说:“还是要学一门手艺。”顿了顿,又说:“女怕嫁错郎,男怕学错行,一定要找一门又体面又赚钱的手艺来学。”

我说:“难找啊。”

田生大伯说:“难找,也是难找;我说呢,千难找万难找,也不要去学你舅舅那行,我是怕你走投无路,去学你舅舅那行。”

“不去不去!”我摇着头,“饿死也不去!”我真有田生大伯讲的“饿死不食周食”的伯夷叔齐的决心。

正说着,我娘来了,要我回去。我说:“回去做什么?”

娘说:“回去和舅舅讲白话么。”

我说:“我不去!”还有想说的话,只是不好意思出口。

娘就说:“有事要你去做呢!”

我只得嘟着嘴回去。

回到家里,见舅舅也坐在火塘边,他那原本青黑的脸庞倒是被火光映出红辉,只是他脸上天生有一种煞气,这种煞气是红辉掩盖不住的。舅舅见我站着,就脸上带笑地说:“坐近来烤火吧。” 舅舅脸上难有笑容,就是笑,别人也不觉得他是和蔼的。我说“不冷。”就把一条独凳移到火塘的围槛外,坐得离舅舅稍远。

舅舅说:“你也十七八岁了,打短工做零工也不是路子!得学一门手艺!”舅舅说着,从柴堂里抽出一根短树枝,一下一下,很有力地斜着划,不,是敲,像是在敲打什么。 ——后来我才知道他为什么有那样的动作。

不久我爹来了,在火塘边坐下后就要我移近来一点,然后说:“你舅舅今天特意来,是关心你……”爹干咳一声,继续说,“他想要你跟他学徒弟。”

我立即觉得头大起来,登时就站起,说:“我不去!”

爹青着脸说:“怎么不去?如今这世界,为了糊口,什么事做不得?”爹和舅舅不同,即使青着脸,别人也不觉得他脸上有什么煞气。

我说:“不去!饿死也不去!”

舅舅咧着满是胡髭的嘴笑着说:“俗话说,七十二行,行行出状元嘛!我做的一行,不是偷,不是骗,不是讨,不是抢,还是做善事,又能挣钱,怎么不能做?”又说他带的第三个徒弟也出师了,这才来带我。

我娘也进来了,红着眼睛说:“伢子呀,跟舅舅去吧,也是没办法的事!……”

三个长辈七说八说。俗话说,柴不禁百斧,人不禁百言,我只好同意了。我下面还有五个弟妹,爹娘身体也不好,又有个比我现在还老的爷爷病在床上要吃药。自己是长孙长子,不挣钱,道理讲不过去啊。

舅舅又用那根树枝“敲”着什么,只怕是收了新徒弟心情高兴,他“敲”得更重一点了。我猜想那可能是舅舅的职业动作,像私塾里的教书先生挥动教鞭一样。这样一想,心里就发麻。

那是农历十月底,吃了晚饭,天就黑下来了,舅舅说还要回去。我的爹娘都说这个时候了,怎么还回去?舅舅说:“做我这一行手艺的,还有什么害怕的?什么鬼老子敢惹我?——只要打个杉木皮火把就可以了。”

爹就要我扎杉木皮火把。我把杉木皮火把扎好,点燃,要递给舅舅。舅舅要我今晚就和他去,说明天就要去做事。又还说要趁这样的夜晚教教我,——这样的夜晚难得找。

我也没办法,只好跟着去。临走时我对爹娘和弟妹们说:“你们只说我到外面学补锅匠去了,别说跟舅舅去了。”

舅舅要我领头走,他自己在后面。我把杉木皮火把一晃一晃的,晃得暗红的光一闪一闪的,铺着雪的路也就能辨认出来。我还听说,鬼也好,豺狼虎豹也好,都是怕火的,因此火把给我壮了胆。出了村子不远,将要爬一个叫饿鬼坳的山坳时,舅舅说把火把给他,我就给了他。他又说:“我们慢走一点,边走我边给你讲白话,你不是喜欢听白话么。”

我说:“不要讲吓人的。”

舅舅说:“做我们这种手艺的,什么都不怕,什么都不能怕!你听我讲啊——

“有一次,我和我师傅——也就是你师傅爷爷——要赶的是一个和别人决斗被砍死的活儿,那活儿生前就是个恶人。他肚子被砍了三个刀口,花肠子也流了出来的;眼睛倒是没闭,鼓鼓地睁着;口腔也大张着,还伸出长长的舌头……”

“舅舅,别说了!”我用手遮着眼睛,似乎那“活儿”就在身边。

舅舅说:“那活儿死了也没倒,还直挺挺地立着,——这种东西是最有煞气的,也最不听话。我师傅——也就是你师傅爷爷——让我给它穿寿衣寿裤寿鞋,好犟的家伙,要它把手拢到衣袖里去,它硬是不伸手,我用锣锤敲它一下,它喉咙里好像还咕噜着什么,那双眼睛也睁得像油茶籽。后来我扬着锣锤赶着它走,它老太爷一样地踱八字步,我催它快一点,它还回过头来瞪我……”

“舅舅,别说了!“我把耳朵捂住了。

舅舅说:“好,不说了不说了。——其实,怕什么呢?活人哪里怕死人呢?舅舅告诉你,只要你有胆子,什么都不怕,什么都怕你!”走了几步,我忽然觉得没有火光了,人像掉进黑窟窿,整个天地一片黑暗,就回头说:“火把怎么熄了?”

舅舅没有回答我。我又喊一声舅舅,也没有回答。我马上脊梁发麻了,觉得周围都是鬼,——我在田生大伯的无本白话里听说过,这饿鬼坳是个鬼窝窝!我稍稍适应了黑暗,山野积雪的反光让我能稍稍看见近旁的事物了,却还没有看见舅舅。我就用很大的声音喊:“舅舅!”只有山野的回声,回声也像鬼叫。我想,莫非舅舅摔到墈下去了?摔得连话也说不出来了?就想倒转去找。

   突然,“啊——喝——哟——”一种沙哑的叫声不知从哪里传来,凄厉又带着凶气,我吓得浑身打战,只好大声喊舅舅。

“沙——沙!”突然又有什么东西撒落在我身边。我想这是田生大伯说的鬼撒沙子。没有办法,只好又大声喊舅舅。

仍然没有舅舅的回应,只有鬼叫一般的尖啸,也许是从林子里传来的。

“啊——喝——哟——”那种凄厉又带着凶气的声音又传来,只是传来的方向改变了。接着又有也许是沙子也许是雪粒撒过来,方向也改变了。

“舅——舅!”我更大声地喊,仍然没有回应,只有像老人咳嗽的声音从哪里传来。它咳一声我身子颤一下。

没有办法,我打算回村了。哆嗦着往回走了不远,忽然后面传来舅舅叫我的声音。我站住了,说:“舅舅,你怎么了?”

舅舅说:“我摔到墈下去了,摔得气都出不来,好不容易才爬上来,——杉木皮火把也丢了。”

我说:“那就回我们村吧。”

舅舅说:“怎么能打转身?——做我们这种手艺的,有光的路要走得,没光的路也要走得。舅舅四十多岁了,眼睛没有你的好使了,舅舅可以走,你也可以走。”

只好嘟着嘴走。

好不容易走了二十多里山路,来到舅舅家里。舅舅说:“现在告诉你吧,在路上,我是故意吓你的!那吓人的白话不全是真的,有些是我编出来的,那怪叫和咳嗽声是我发出来的,沙子也是我撒的。你还没有吓晕,还没有吓得趴下,说明你胆子还是大的,可以跟我学徒弟。几年前有个伢子,年纪跟你差不多,说要跟我学徒弟,我带他回家,在路上我也没讲吓人的白话,只是把火熄了,学鬼叫叫了一声,他就吓晕了,我把他弄醒后,他死也不愿跟我去了,我也只好把他送回去了。”

我就有点后悔,那时要是吓晕过去就好了。

舅舅就让我行了拜师礼。又告诉我,明天要赶早动身去做事的。

我打个呵欠,说:“现在已是半夜过了,我得马上睡觉。”

舅舅说:“你还不能睡觉,你认得字,要读几行《正气歌》。——读了《正气歌》才有大阳气,才能做事。”

我说明天读吧,舅舅说:“你在路上受了惊吓,阴气重,要马上读,才能提阳气,时间耽搁久了,阳气就提不上。别只管想着睡觉,今晚要熟读几句,明天早晨背给我听!——做这一行的,要学会熬夜。”

舅舅就给我拿出一本黄表纸印的、磨毛了边的小册子。我是读过两年私塾的,就读:“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也稍稍懂得一点意思。

 

 
 
  • 标签: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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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e:最后一个赶尸匠(一)
    鲁之洛发表评论于2010-2-3 6:10:45
     
    鲁之洛我一直以为巫文化是最具文学艺术特色的,像赶尸、放蛊、画鱼剌水之类,不是迷信,而是属于巫文化的文学创作。未必有其事,但民间口头却信其为真。三畅的背尸解,也是一种诠释。将悲惨的爱情故事贯串其间,更是三畅高明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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