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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尘而去的女人

周佩红 发表于 2008-9-26 20:28:00


(沉闷,德加,1869 -1871,油画)

    她的生活中并非没有故事。婚姻,孩子,社交圈,每日生活,点点滴滴……要是让《小妇人》的作者露易莎·梅·奥尔科特来写,必定也会风生水起。但她总觉得那不是她的故事,那只是身边平缓流淌的河水,那些小浪花从未冲击和淹没过她。她的心干枯着。

    就像德加的画《沉闷》描绘的那样,她的丈夫,就是那么一个整天埋头于公务的男人。桌上总放着厚厚一叠公文或者帐薄,他的目光向它们深入,深入,已经不会拐弯。他的肩塌陷下去。他的头发谢了顶。他像是一个严肃刻板的小老头,公务员或者官员。要命的是他把这种面目带回了家,他的书房变成了办公室,他在里面废寝忘食。当她为他送一杯热咖啡进来,放在桌上,他没有转过头看她一眼。

    这不是第一次,当然也不会是最后一次。生活确实如沉闷的河水,以它的惯性流动着。当房间里的棕色、黑色、暗色、深色如细密的灰尘一样向她袭来时,她已经觉不出它们的重量。只是,渐渐地——连她自己也不曾察觉——她弯下腰,侧转头,形体微微地改变了。

    丈夫的目光定在那些公文或票据上,像一个纸做的人。她的目光则游移着,没有地方可停留。纸其实一戳就破,不过她此刻还是让它完整,它——她的婚姻。

    她曾有过的对生活的美好憧憬,究竟到哪里去了?怎么就一步步变成了这样?她有时问自己。

    似乎怨不得丈夫——他每日都在履行对这个家庭的责任,辛苦而又忙碌。至于功名心(或称事业心),男人似乎都有,而且看重。

    那么,怨她么?她不该对生活太奢求?还是她的魅力不足,已经不能让丈夫恢复到生气蓬勃的状态?


(包厢,雷诺阿,1874,油画)

    丈夫其实仍然有生气蓬勃的时候,她知道。去剧院里观剧,坐在包厢里,他的劲头就来了。望远镜,这时髦的玩艺儿,自始至终没离过他的手和眼睛,而瞄准的地方却不总是舞台,常常溜向对面的包厢和观众席。她是个欧洲女子,不知道在遥远的东方,中国人对此有一句婉转的概括,叫作“寡人有疾”或“君子好逑”。但作为一个已婚女子,她对于丈夫或诸多男人的这种毛病,真是知道得太清楚了。他们喜欢漂亮的女人,这种喜欢在尺度之内叫作“远观”,越了尺度就变成“近亵”,而它们又有一种堂而皇之的说法: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中国人真是会找理由说话啊。她,不会也没有这么多命名,只知道丈夫正盯牢别的美眉、酥胸、玉臂看。就算背对着他,她也知道是这么回事。

    奇怪,她并不怎么恼怒,至少没有预想中的气愤。如果她和丈夫仍相爱着,如果丈夫没在猎艳,而是被另一个灵魂所吸引,她的反应会激烈些吗?但事实并不如此。这时,她就端坐在包厢里,让舞台上的歌声环绕她,保护她。在忙碌地晃个不停的丈夫身边,她命令自己保持平静。

    她需要这平静。真正的风暴如果没来,她就用不着为无谓的事情激动。平静——那至少还有她的尊严。

    风暴,幸运而又不幸地,终于来了。它起始于一场命定的相遇,像安娜·卡列尼娜遇到渥伦斯基。河水掀起了大浪。她从此知道,生命还有另一种可能,还会燃烧,还没死。真太棒了。

    她像着了魔。她没想到爱和激情的力量是这么强大,她对爱、对被爱的需求是这么深。就像重回到十八岁,她竟想时时刻刻看到爱人的眼睛,感受和确认那份爱。那也是她对生命的感受和确认吧,生命实在已被她荒芜得太久。她是在从爱情中学习爱,学习生命,了解这个世界。除此之外,她什么都顾不得了。河水变成了一片火海。


(观赏歌剧中,卡莎特,1879,油画)

    她开始一个人,而不是跟在丈夫后面,外出了。她第一次向丈夫说谎,说,她要和女伴一起去剧院观剧。然后,她一个人坐在包厢里。望远镜现在到她的手上了,整个晚上,她都用它来搜寻她的秘密情人——她知道他一定在剧院里,不是陪着他高贵的母亲,就是和他漂亮的表妹一起来。她的身子甚至探出了包厢的围栏。这真愚蠢,蠢极了,但她已控制不住自己。相见的渴盼推动着她。隐藏在渴盼后面的,还有一种隐隐的恐惧——他是不是还有另一张面孔?对于爱情,他真的像他所表白的那么热烈和纯粹吗?……

    那个晚上,她的包厢成了剧院里又一个舞台。许多人望着她,指指点点。照亮这小舞台的,是她的不加掩饰和控制的爱情——这盏强大的聚光灯,已使她无处逃遁。

    有关她的秘密恋情,社交界其实早已沸沸扬扬,她只是不知道而已。社交界总是无孔不入,有数不清的“包打听”和“克格勃”似的,更别说那些无风三尺浪的好事之徒。无聊的人们,也正需要有这么些小点心来开心解闷。她在包厢里的这种热切——这种失态——正可使流言再起波澜。

    她却像个瞎子,聋子,只听到自己心里那首倍受煎熬的爱情之歌,只顾着寻找那个可能已经不忠的爱人——就像寻找她生命中的最后一张赌牌。她要借此知道爱到底有多大的能量,多大的亮度,多大的包容度,爱能不能打败世俗的虚荣心、自私自利心,以及,一个人的心是不是真的能为另一个人完全敞开,人和人能不能真的相知相通,一个人爱另一个人到底能爱多久?……

    她在那个包厢里探出围栏的身姿,被卡莎特的画笔永远地固定了。

    她让我想到安娜·卡列尼娜。在看到克拉姆斯柯依的《无名女郎》时,我认为,这就是她,就是安娜·卡列尼娜。她陷于爱情不能自拔,丈夫卡列宁已向法院提起诉讼,儿子安德烈已被愤怒的卡列宁当成要挟的筹码,而她与渥伦斯基的爱情又出现危机。她是把自己逼进了死角。


(无名女郎,克拉姆斯柯依,1883,油画)

    她从她从前的家中出来,怀着又一次没能见到儿子的痛苦和沮丧,坐上马车。马车夫问这位雍容华贵的夫人要去哪里。哪里?——在彼得堡街头的严寒中她听到这句问话,忽然不知道怎么回答。回渥伦斯基的家吗?再次面对他冷漠的眼神?这会要了她的命。她的爱,就是她的命啊。那么,哪里是她的容身之所?她还可以去什么地方?在她眼前和头顶,天阴晦着,大雪将至,一片寒冷和空茫。

    她曾经问自己:我是否过于贪婪,什么都要,儿子的爱,情人的爱?那么,这不应该吗?爱难道是错的吗?爱难道还要时时刻刻用什么尺度来规范吗?爱是能源,还是毒药?……种种问题纠集在她心头,她的心再也挤不下。她只知道,自己不可能再回到从前。已见过爱情明亮光辉的人,又怎能容忍深暗的沉闷乏味虚伪无聊像灰尘、毛毛虫似地再次爬上她的背?她唯一要做的,就是挽留那些光亮,让它保持足够的亮度和纯净度。但她已经精疲力尽。

     想象我是那个画家。一百多年前那个冬天,我在彼得堡的涅瓦大街上走着,忽然,看见马车上这个年轻女子。她的脸被华贵的黑丝绒和裘皮映衬得格外苍白,黑眉微锁,倔强的嘴紧抿着,像含着无限心事。她已经知道了爱的脆弱,人的脆弱,心里的光亮正离她而去。她的身子却还是挺得那么直,头颅昂着,只有眼睛略低垂,似正从高处俯看众生。那么我就是众生之一。我仰望她。我受到震动——不是被她的美丽,是被她的目光。那是忧伤、疑虑和悲悯、不屑相交集的目光。我听见她说——

    “人,你们在为什么活?”

    我呆在了原地。我感到自己的低矮渺小。我知道爱已将她打造成一个真正活过之人,虽然她的生命马上就要结束,她马上就要把她的身体和头颅在滚滚车轮下狠狠地碾一遍,让血痛快地流出来,达到她所要的真谛深处。我从她脸上看到生命终极处的爱和绝望,我已不能挽留这世间难留的美人。

    惊鸿一瞥。马车哒哒地驶过去。她的故事,已席卷她而去。

    她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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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绝尘而去的女人

徐瑞吾(游客)发表评论于2008-9-27 18:03:03

徐瑞吾(游客)这个“女人”系列真是永恒的话题!可以永恒地谈论、永恒地欣赏。我们如果消失了,她们却永在,话题永在,美—永在。象《无名女郎》给人以悲壮、孤傲、不屑尘世的震撼美,会烙在许多人的灵魂之中。

以下为周佩红的回复:
说得好:我们如果消失了,她们却永在,话题永在,美亦永在。
由此可见,艺术的生命何其长,具体的我们何其渺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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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绝尘而去的女人

一心和睦(游客)发表评论于2008-9-27 13:44:10

一心和睦(游客)读生命的绝美散文诗,一多了就浮想联翩,有些感动,有些害怕。真怕太过完美的文心反而太虚幻,不经意就碰碎在时代上幻灭了,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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