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昨天，妻子单位老干部处的处长打电话给妻子，说女儿带着院里一帮小朋友在老干部活动中心的舞厅里滑轮滑，很乱，老干部们不高兴了，可能管理人员批评了这些孩子们。而我的女儿因为在这帮孩子里好像是个“头儿”，跟那个批评他们的人吵了起来，最后我女儿哭了。
其实这个处长打电话，也没有说什么过份的话，而且一再说，孩子小，不要说她什么了，以后注意就是。还说在院里玩也不安全，因为来来回回的车很多，滑轮滑又太快，容易出事。最后，也没忘了夸奖我女儿有多聪明，多么会“讲道理”。
下午妻子在电话里把这些告诉我的时候，我只是笑了笑，没放在心上。因为我觉得孩子小，老干部们年龄大了，嫌他们乱，也正常，晚上回家后我跟女儿讲一下，要她以后不要去捣乱就是了。
可问题却没有我想像的这样简单。下班回到家里，女儿看到我，眼泪就流出来了。我看到她满脸的委屈。还没等我开口，女儿先很气愤地近乎喊地说：
“他们凭什么这样？”
“怎么了？”我试探地问。
“他们非得说活动中心的画是我们撕坏了！还有一副扑克牌丢了，也硬说是我们偷了。”
“你撕没撕呢？你们中有没有谁拿了扑克呢？”
“没有！”
“你没有还怕什么？”
“可是那个人觉得我最大，他们都听我的，所以指着我的鼻子，就说是我们干的！”
“没做就没做，他们说什么不要紧的。你们以后不去那里玩就是了。再说，那些爷爷奶奶年龄大了，受不了你们小孩子的乱。你得体谅人家才好。”
“好吧好吧，连你也这样说！你们都不相信我……”
“没有啊，我相信你啊。我相信你不会撕那些画的。也相信你是不会拿扑克牌的。可是你要我怎样说呢？难道必须要按你的想法说，才行吗？这样是不是有点霸道啊。”
……
我们父女的谈话就这样不欢而散了。
我知道女儿没有想通这件事，尽管她不再说什么了。其实我也没想通这件事。当然我想不通的，可能比女儿更多一些。
我不明白的是，那个指着女儿鼻子认定了就是这些孩子撕了画拿了扑克牌的老干部处的人，有什么证据呢？首先我是十分相信我自己的女儿不会做那种事的，因为我的女儿喜欢画画，也很爱护任何人的作品。有时候和女儿走在路上，如果看到有人不爱护公共设施，女儿都是很气愤很不满的。我相信这样的一个孩子不会去撕挂在老干部活动中心墙上的画。更何况，偷一副扑克牌的事，我更坚信我自己的女儿不会做。而且，女儿也从来不撒谎，做错了事，宁肯受罚，也不会撒谎。当然我也不排除真的是他们之中的哪个孩子做了这样的事。但我不能随便怀疑。即使是这些孩子真的做了这种不该做的事吧，作为一个成年人，有必要以这种伤害孩子自尊心的方式来处理吗？是谁做的，批评谁就是了，告诉他们以后小心，干吗要对一个不相干的孩子大动干戈呢？
我不明白的还有，这么大一个机关宿舍大院，有这么漂亮一个老干部活动中心，有舞厅，有泳池，台球室，橡棋室，麻将室，还专门有一班人马为老干部们服务。应该说能想到的，能做的，已经做得很全面，很“人性化“了。为什么就没有人为这些孩子们想一想呢？活动中心大楼里有冬有暖气夏有空调，而孩子们在一个漫长的署假里总不能呆在各自的家里不出门吧？爱活动是孩子的天性。更何况，平时上学，学习压力很大，放假了，活动活动正在成长的身体，是多么好的事情。他们自己找到了这样一个凉爽的去处，似乎也没有什么说不过去。总不能让他们在近40度的高温里在烈日下玩耍吧？给“老干部”的待遇哪怕匀出一点点给孩子们，给这些普通人家的孩子，有什么不好吗？
二
真的促使我提笔要来记下的这件事的，却是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吃过晚饭，我散步回来，听到女儿在阳台上和她的姥姥及妈妈在说什么，而一会就看见女儿很不高兴地走出来了。
“怎么了？”我问生气的女儿。
“我知道是谁偷了扑克牌，想明天告诉老干部处的人，不是我们偷的。姥姥和妈妈不同意。她们说我不该说出那个拿扑克的人。”
“我也觉得，你只要告诉他们不是你们拿了扑克牌就行了。没必要说是谁拿了。”
“你们都是胆小鬼！”女儿很失望，很失望。她大概觉得这些大人们是没有一点正义感的。
“不是我们胆小鬼。想想，你有什么证据说是人家拿了扑克牌呢？没证据是不能乱说话的。”
“我好像看见那个人手里拿着扑克牌出来的。”
“看见，而且还是好像，不是证据。如果人家也说好像看见你拿了扑克牌呢？”
“可是……”女儿明显不甘心，但又找不到反驳我的话。
然后，我把女儿叫到我们的屋里，想好好和她谈谈从昨天开始发生的这个事。
“爸爸问你，如果有人说好像看见你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而你又确实没有做，你会怎样呢？就像那个老干部处的人没有任何证据，就说你们撕了画、拿了扑克，你是不是感到很冤枉呢？”
“嗯。”我看到女儿的眼睛里开始涌上了泪水。
“你现在也只是好像看见那个人拿了扑克，此外没有任何的证据，你如果冤枉了人家，怎么办？你应该清楚，这样的问题不是小问题，尤其对一个大人来说，可能会上升到品质问题，甚至是法律问题。而法律是必须讲证据的。比如说人家有谁这样冤枉了你，而你又说不清楚的时候，你就会在别人的眼里成了一个偷东西的人，别人就会讨厌你，远离你，而因此对你的整个一生的生活产生影响。所以你不能去说这种没有证据的话，这种不负责任的话。能明白吗？”
“可是，确实不是我们拿的啊。”
“这不要紧，你们只去说明白你们确实没有拿扑克牌。你们没拿，还有画你们没有撕，就不用心虚。自己心里干净，还怕什么呢？”
“爸爸，是不是这样：有时候，有些事情，越是想说清楚的时候，越是说不清楚。倒不如不管它了。只要我们没有做不好的事情。是吗？”
“应该说是这样的。爸爸一直相信时间，相信时间和一个人在漫长的时间里自然流露出来的品质，是最好的说明。”
“可是妈妈和姥姥……”
“我觉得妈妈和姥姥也是有道理的。她们都是担心你因此而受到伤害。这样说吧，哪怕真的是那个人拿了扑克，我觉得像这么小的你也不必去告诉老干部处的人。因为他作为一个大人，做了这样的事情是十分不光彩的，甚至会影响到他全家人的声誉。爸爸一直欣赏也鼓励你要有正义感，是非感。但怎样表达正义感和是非感你也应该学会。爸爸不是反对一个人见义勇为，但并不是谁都可以见义勇为。对具体的事情，更应该仔细想一下。有时候，你的这个正义感可能给别人或自己带来的伤害大于他所做的不好的事情造成的伤害的时候，我觉得你选择沉默可能更好。特别是当你没有能力保护自己的时候，你也应该至少暂时保持沉默，或者选择一种不会伤害自己的方法来达到目的。其实昨天听到你跟老干部处的人吵嘴后，我就在想这个问题。但因为你当时很激动，所以爸爸想等你平静了再跟你说说这个事的。你现在越来越大了，不得不面对生活中的很多事和很多人，爸爸不可能永远跟着你保护你的。所以你必须开始学习怎样生存，怎样处理各种意想不到的事情。”
……
女儿大了，开始遇到各种事情。而这些事情其实在我们的生活中不同程度地发生着。我知道她绕不过。所以我希望她能好好地走过去，希望她成长为一个健康明朗富有正义感的好人。但同时，我也希望在这样的路上，在这样类似的磕绊中，在坚定自己的同时，不要受到伤害。
这个事情中，对女儿的所作所为，我说不出该怎样评价。因为我看到女儿还困惑，因为我也困惑。
2007-8-2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