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的第一场雪

2010-12-20 3:05:00 BY 沈睿

雪是昨天中午开始飘起来的。我在自己的房间里,编我的书。今年本来该编的书,出版社年初就要,我却一直没情绪,到了年底,觉得不能再拖了,居然有了情绪。自己的文字,敝帚自珍,可是我经常觉得时过境迁,很多文字都没用。我这个人也没什么真知灼见,虽说还是努力思考的一个人。就这么来回想着,我偶然地抬起头,一下子看见了雪。细雪无声,密密地从天空中倾泻下来,很密集地倾斜着。我有点不相信,下雪了?

我站起来,站在窗口,捧着茶,看窗外。树林里,窗外的草地上都已经有一寸左右的雪了。室内,公众电台正在播歌剧选段。我喜欢歌剧,因为自己听不懂意大利文,反而能全身心地体验声音的美。女高音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好像穿过我的身体一样,在我的头顶盘旋,我伸手就能企及那种飘逸的美丽。我的房间非常适合听音乐,因为房间不太大,天花板不太高,不知为什么声音效果异常的好。我不知道女高音在唱什么,但我知道她一定在表达爱情。爱情,是我的人生根本的力量之一。

回身看看我的壁炉。壁炉的炉火跳跃着,显得很真,很美丽,虽然不特别温暖,因为是电的。这个壁炉,既是一个小装饰品,也是取暖的一个方式。这是我生日得到的另一个礼物。我的公寓本来没有壁炉,可是我的书让满世界都知道我喜欢假装浪漫。浪漫没有壁炉,怎么能行?于是老伴就给我订购了这个好看的壁炉,直接降临到我的门口。我那天下课回家,看到一个大箱子在我的门口,我推开箱子才进家门去。把箱子挪进房间,打开看,是个小的电壁炉,看起来跟真壁炉一样,插上电源就能用。在两米之内能感到热量。所以我就把壁炉放在饭厅桌子旁,一边写字,一边有热风吹过来,还让自己假装浪漫着,看书或者写字。

看书和写字,是我最爱做的事情。看书是为了知道更多的事情,体验不同的人生。我从小到今天,一直是一个手不释卷的读者。中学的时候,我疯狂地读小说。“生活在别处。”十五六岁的我,觉得小说的生活才是生活。我自己的日常,乏善可陈。小说给我打开了一个宽阔的世界,别人的爱情,让我觉得就是自己的爱情。我十三岁就为爱情心碎了,是为林妹妹和宝哥哥的爱情心碎。十六岁体验到爱上潇洒的男人的昏眩:三十岁出头的安娜爱上了二十六七岁的沃伦斯基,我跟着她一起站在赛马场上为沃伦斯基的加油,却看着他摔倒,安娜脸色苍白,我也伏在桌子上哭泣。我当时就知道,这场赛马就是他们爱情的象征,他们的爱情将来必摔死无疑。大学的时候,我第一次跟我的男朋友接吻,我觉得那次接吻一点都不新鲜,因为我已经在各种小说中接吻上百次了。后来生活中的任何经验,我都觉得是重复,因为小说早就让我体验过了。

任何爱看书的人其实都是自己爱写字。对文字的爱,是无言的力量,推动我们走向他人的文字。二十多岁出头的我,写故事,写小说,写戏剧,写诗歌。在一个偶然的事故——我的七篇短篇小说被一个编辑都丢了之后,我再也没有写小说。那个编辑丢掉了我的小说,他大概也根本没看我的东西。我的结论是自己完全没有才华。我实在太胆小了,太害羞了,太没有勇气了,于是我放弃了。我身边的人,诗人丈夫以及他的朋友们,各个才华横溢,我佩服他们佩服得五体投地。我是一个胆小的人,相夫教子,早早就生了孩子,做一个传统的女人。与此同时,一个不倦的读者就这样诞生了。直到我写完博士论文之后,在用英文写论文的艰难旅程终于到达终点之后,我渴望回到汉语中去。回到自己写起来不用考虑的汉语中去。清丽的汉语就这样如河流一样在我的手下蜿蜒。

孤独以及由此而来的隔绝和痛苦与我的生命相伴。环顾四周,我在每一个人的命运和生活里都看到无法挣脱的悲剧性。最有权力和势力的人与在街头的流浪者,命运的本质是相似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痛苦,自己的苦楚,难以言说的悲伤,就是那时刻大笑的人,也莫不如此。我遇到一个非常的女强人,既有能力,又有美貌,住在豪华的房子里,她的父母曾是美国叱咤风云的人物,她自己也可以被称为一个将军一样的女人。可是她的丈夫看起来如一只小老鼠一样猥琐,她的孩子却先天性智障。我常常设想她回到家中看到她的唯一的已经成年的孩子时想什么,看到她的丈夫的时候她想什么。我为她的悲伤而悲伤。我常常觉得她的悲伤几乎是无法忍受的。而看看我自己:失望、失落、失败、失去……我深深地知道,“失”是每个人的生命。 The art of losing isn’t hard to master.”  Elisabeth Bishop自嘲的诗歌,我倒背如流,是我以及每个人的生存的写照。“I lost two cities, lovely ones. And, vaster, some realms I owned, two rivers, a continent.——我失掉了两个城市,可爱的城市,还有更广阔的,我拥有的领域:两条河流,一个大陆”。也这种对人的命运悲剧性的理解,让我也理解那毫无理由恨我而想摧毁我的人,甚至对她满怀同情。

2010年的第一场雪就这样细密地打在我的窗子上,让我浮想联翩。给姐姐打电话。姐姐在北京的那头说:“不管对什么人,都要宽容和爱。”我在电话的这头,泪水浮在眼眶里,点头:“姐姐,我记住你的话。”

雪仍在下着,壁炉的火美好而温暖,女高音婉转的声音依然在房间里上升,下滑,飘动,好像是美丽的灵魂……

12/17/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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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2010年的第一场雪

2010-12-20 12:40:18 BY 书鱼知小
书鱼知小祝福。期待您的新书早日面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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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2010年的第一场雪

2010-12-20 12:52:28 BY 玉声(游客)
玉声(游客)我是个不倦的读者,却写不出东西来,一本书,写了整整四年。所以,我好佩服你!
盼着你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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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2010年的第一场雪

2010-12-20 14:21:56 BY rains(游客)
rains(游客)雪日,壁炉,歌剧,一本书的温暖以及宽恕。

要爱我们的仇敌,也许《圣经》上的这种训诫就是基于对人的悲剧性命运的悲悯?
所以,“这种对人的命运悲剧性的理解,让我也理解那毫无理由恨我而想摧毁我的人,甚至对她满怀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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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2010年的第一场雪

2010-12-20 14:59:54 BY sunrise.sunset(游客)
sunrise.sunset(游客)北京的今冬,似乎没有一滴水.人生总是得失之间,失就使得,得就是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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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去的艺术并不难以掌握

2010-12-20 17:35:25 BY saya(游客)
saya(游客)太好了,您有了编书的情绪。

很期待您能写小说啊~

我在每一个人的命运和生活里都看到无法挣脱的悲剧性。也这种对人的命运悲剧性的理解,让我也理解那毫无理由恨我而想摧毁我的人,甚至对她满怀同情。——说得真好,其实您并不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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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2010年的第一场雪

2010-12-20 19:07:04 BY kandy(游客)
kandy(游客)期待 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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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2010年的第一场雪

2010-12-20 20:18:51 BY 九月蓼兰(游客)
九月蓼兰(游客)如戏的人生总是有那么多相似的悲剧情愫,在看悲剧或是喜剧的选择中,我总是选择后者,悲剧的难以承受之重让人喘不过气来。戏里戏外,不那么认真可能就不会那么难过,这也是一种宽容和爱,也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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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2010年的第一场雪

2010-12-20 22:52:29 BY 日出日落追梦(游客)
日出日落追梦(游客)不让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不让这类人走进自己的世界。只当那人在演一幕滑稽可笑的舞台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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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2010年的第一场雪

2010-12-21 7:46:02 BY 寒吟(游客)
寒吟(游客)假装浪漫?呵呵,不,其实你生活的本身就很浪漫哦。你并不孤独,你把你的沉淀的情绪、情感都浸淫在你清丽的文字里,还要写书,于己于人都是一种美妙的事情,很让人期待。不是每个人都能够将有价值的思绪或说哲思赋予文字。再有,有认同感就知足了,是吗?也许,不需要认同,有什么就说什么全凭个人的性情,不是很浪漫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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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2010年的第一场雪

2010-12-21 12:26:13 BY az(游客)
az(游客)能如此清晰、真实的写下自已的日常生活,本身就是一件非常幸运的事吧。
PS:你姐姐真是不简单,我就做不到对什么人都宽容和爱,我做不到。
也许你有这样的姐姐,也是你的幸运。
祝福你,祝你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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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2010年的第一场雪

2010-12-22 1:00:24 BY XingNai(游客)
XingNai(游客)我有时候想,你会不会在跟格拉妮丝、鲁本斯等握手的时候找不回原来的自己?人生如戏,当游戏太真,就分不清哪里是戏哪里是真。我现在常常这么想像你的状态。你如今是不是生活在戏里了,你自己的戏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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