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存在你们这个阶级的话——在革命的文体里,你们有时是中产阶级,有时是小资产阶级,你们是不坚定的摇摆者。所以翻开近代历史的血简,你们有时是温存默然的书生,有时是世故通达的乡绅,有时是一腔热血的报国者,有时是为虎作伥的革命青年。
把灵魂出卖给魔鬼的时候,你们得到许诺,给你们以高尚者的荣光,或是对默死者的敬意,当然,还有你们纯洁的文体里不能出现的词汇——飞黄腾达,光宗耀祖。历史不过是狡狯理性的工具,蓦然回首,仅余幸存者的唏嘘,这场交易,将你们的肉体与灵魂一并摧残。
你们又是苦恼的健忘者,在高尚的集合旗帜召唤下,那个不知今夕何夕的夜晚,将你们残留的激情彻底毁灭,在历史坦克般的巨大阴影下,你们何其渺小,何其虚弱,而在漶漫的回忆卷轴里,依稀带着被背叛的恨意,工人,农民,昔年的同盟,你们为之牺牲,他们袖手旁观。
如今,你们终于可以以中产、白领之类的头饰扬眉吐气了。市民、大学教员、自由职业者、小企业主,等等。你们擅长经济理性,秉承法治精神,你们是训练有素良好的公民。
香水和玫瑰的气息定然比铜钱更有穿透力。你们的车会在斑马线外减速,以示与暴发户的区别,并享受路人感激的目光。你们开始抨击强制拆迁,抗议迁徙限制,痛斥问题食品,在丧失一点专业性的同时,赢得众人的喝彩,但大多时候,在你们恢复专业理性的时候,你们开始犹疑,开始献策,并讥笑同行的热情压过理性,等等,你们对局面稳定的期盼比谁都要强烈。
其实,你们虽然同属中产阶级,有的长袖善舞,有的寂寞舒袖,前者是你们的楷模。其实,在导师开悟之前,又何尝有你们这样一个阶级。他创造了阶级这个名词,同时带着嘲弄的表情写下脚注——他们是一袋互不关心的马铃薯。
你们开始论证最低工资制的非专业性,讨论汇率升值的危害和储备的管理,证明城市房价上涨的合理性,这些美妙的供求曲线。你们为物权法欢呼,甚至开始小心翼翼地议论,个税的起征点在你们的城市应当高于别人的城市。在阔论的时候,你们相互认识的标志是,每个人的手帕上都绣着拉丁字母的格言——点人头要比砍人头好,浑不顾那暗红的丝线是多少默默的流血干涸而成。
这一次,当一道名为房产税的甜点端上餐桌的时候,你们终于扯下餐巾,终于丧失风度了。你们被主权者的荒唐和毫无诚意激怒了。你们争论说,任何的税都只能压抑供给,绝不能创造产品。你们的断言掷地有声:最终无人幸免,无房者在其中并无利益。你们甚至敢于质问,每年的税入远远高于收入的上涨,这些税收到哪里去了,你们终于憋不住说出,全世界只有这样一个以卖地滋养官员的大国。
激情却不失理性,多么令人赞赏。然而这一次太晚了。那些把你们当做一袋马铃薯的人,才是导师的好学生。
从前你们是小资产阶级,别人是地主大资产阶级,他们是无产阶级先锋队,上次你们是白领,别人是铁领,他们是黑领,现在你们被划成有房阶级,别人是无房阶级,他们是主持正义者——虽则你们那点可怜的二、三套房在他们眼中寒碜无比。
于是无房的愚民开始快意了,他们甚至开始使用你们的文体——
所有的房产商,利益掩护者,代言人,炒房人,一齐喊:“救命!”
我只低声呢喃:“不。”
你们所有的优越、优雅又将何以自处?明净的额头、疲惫的眼神、得体的衣着,但仍然不脱韭菜的命运。付出了心血、年华和尊严,不过是财富的中转站,以及愚民口中叛徒、堕落的人、同流合污者的名号。
如果无法购得一张诺亚方舟的航票,不如好好想想导师的一句名言——
他们不能再现自己,一定要别人来再现他们。
他们是谁?他们需要你们做什么?你们做好准备了么?你们有智力的优势,有话语的力量,有巧妙的策略,有异乎寻常的耐心,你们谙熟工具理性,懂得价值理性,饱尝人间冷暖,凝聚冷静的经验,知道避开漩涡和激流,对命运有本能的敏感。黄昏到了,密涅瓦的猫头鹰该从水面起飞了,祝愿你们会有一个光明的前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