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年后,著名作家王一民再度来到他曾经下放的地方,他感慨万千,激动不已。
王一民老师此番是应《乡音》杂志主编杨西之邀,来武宁参加有关活动的。其间,他抽空去到他下放的地方——武宁县石渡镇。王老师在车上对随行者说,那是个让我动感情的地方。
大约一小时左右,车到石渡镇,王老师一脚踏在地上,就直冲老街走去。斜阳照在他略显披散的银发上,闪闪发亮,他迷离地看着熟悉的老街,有些恍惚,但很快他就明白过来,这不是梦,这是真的。四十年来,石渡都在梦里,如今却在眼前。他脚步轻轻,面带微笑,似乎从里到外都变得异常柔软。他一边走,一边看,不时还停下摸摸,同乡亲握手交谈。
当年,这条繁华散发着浓郁的乡土况味的街道,如今,被气派的新街所替代,老街冷清了,四处空落落的。有的楼面破损严重,有的地方干脆坍塌了,老街像一艘在时光中搁浅的破船,只在静静地听风。
王老师试图找寻过去的痕迹,还原一个完整的老街,可是,他只能找到一些残垣和断片。墙上残留有一些标语“高举毛主席伟大旗帜!”“三面红旗万岁!”还有残缺的扫盲识字表。在一间倒闭的门户前,一个写有“农业学大寨”字样的木牌,上面还钉有“五好家庭”的红牌子,宣示着绿草的茂盛。显然,两种政治词汇虽然嫁接在一起,但却属于不同时代的印记。
在一家老店铺前,王老师看着空洞洞的室内,他说,从前,这里卖的包子很好吃。如今店铺的面板和梁柱均已衰朽,已支撑不住时光的重压,更藏匿不住昔日那诱人的香味。“木犹如此,人何以堪?”王老师第一次走进这条街时,正当风华正茂的三十岁,脚步踩在卵石街上,咚咚作响,如今,四十年弹指一挥间,他已经迈入古稀之年。可喜的是,王老师还有梦想,笑声依旧爽朗。
石渡曾经是一个繁忙的小码头,镇的西面就是修河,王老师背着手,看着流水,沉吟良久。逝者如斯,如今公路发达,码头也不再繁忙,长长的河岸上,只停靠着一艘旧客船,等待迟缓的路人。他告诉我们,过去他从这里渡到对面,又从对面回到镇上,往返不知有多少次。他的电影《乡情》里有清澈的河流,有窄窄的木船,有娉婷的村姑,还有深情款款的歌声,我想,那些都是从这条活生生的河流流进去的。
随后,我们来到王老师下放居住的房东家。一路上,王老师行色匆匆。房东的儿子听说后,便骑了摩托来到长满芦花的村道上迎他。
王老师记得,房子原来靠水,后来因为避水灾,房东按原样复制,将房子搬到了高地,也即现在的位置。他大儿子在屋旁的池塘里玩,掉入水中,多亏乡亲相救,才捡来一条命。
黄昏中,农人的炊烟已经升上了屋顶。到了房东家,王老师熟练地走进偏屋,亲热地叫着房东大嫂的名字,还没有等她反应过来,就紧紧地握住老人的双手。他们坐在门前的矮凳上交谈,手一直握在一起。王老师伸出四个指头,对老人说,“大嫂,我们分别由四十年了。”老人家感慨地点点头,掏出手帕不时擦着眼泪。
转眼间,他们都变成老人了。老人名叫朱雪娇,今年87岁,身体还硬朗。她不停地询问:“宛妹好吗?”“还好,还好。”宛妹是王老师的夫人。接着老人又一一询问他的孩子。王老师拿出手机,让老人与他的夫人通了话。
天色暗下来,时候不早了,王老师不得不起身告辞,老人家,拉着他的手,恋恋不舍,要留他吃饭,留他住下。王老师从口袋里掏出一些东西,塞给老人儿子,两人推拉了好一番。
王老师匆匆握别了老人,老人拄着拐杖,久久地站在村头,直到被暮色吞没。
回去的路上,王老师变得轻松多了,似乎心里放下了什么。他说,这是我的寻梦之行。
1968年,他下放到这里,前后生活了5年,与当地百姓结下了很深的友情。他说,房东大娘对我的孩子特别关爱,可以说,孩子是她家饭桌上长大的。他们有什么自己不舍得吃,给孩子吃。
离开这里后,王老师请他们去过几次九江,不时还通通话,时间长了,联系就中断了。王老师说,那是我人生低谷时期,但积累了生活,成为后来创作的源泉,没有那个人生的低谷,也就没有后来的人生,所以我的创作离不开乡土这个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