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三德:洪门革命史
 独角兽资讯 发表于 2009-1-15 12:38:00
 

作者:台山七十三老人黄三德述(19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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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述书缘起

洪门革命历史二百余年,时代既长,地域广阔,三德囿于一隅,见识有限,岂敢述洪门革命史,但今所述者,虽不能概其全,亦可算为革命史中之一页,若不述之,则益以散失,后人无知者矣,故述之有所不避。

其中有关涉于革命伟人者,字字皆实,无一字虚。诚以革命当存信史,若为一时势力所压,为一人感情所蔽,以曲为直,以是为非,三德之性格不能,良心更不许。

昔者孔子作春秋,笔则笔,削则削,一字之贬,严于斧钺,谓:“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以孔子之圣,三德何敢望,然自少读书,有所慕焉。今兹之言,亦欲付于知我罪我者,知感其知,罪亦不敢畏其罪。庶几二三十年来海外洪门革命之事实,不至尽埋没于虚伪宣传之党,此三德述书区区之意也。民廿五年秋,三德述于美国之罗生,时年七十三岁。

(二)孙大哥初进洪门

孙文初进洪门,在檀香山,由三德策划,令其加入者也。因为孙文曾到美国,运动华侨“作反”(孙文初时未识讲革命两字,只识作反),华侨不理之,尤其是香山人,最恶之,所到皆饷以闭门羹。运动无所入,三德乃为策划,令其先加入洪门。孙文之兄孙眉,在檀香山,孙文常往依之,孙文在檀香山加入洪门之时候,为前清光绪二十九年,由三德先写介绍函,寄到檀香山正埠国安会馆各昆仲,许其加盟。孙文亲在五祖像前发三十六誓,愿遵守洪门二十一条例,十条禁。于是洪门封以红棍之职,孙文欣然接受之。

至光绪三十年甲辰,三德又致函檀香山洪门昆仲,请其资助孙文来美国。盖是时适当戊戌政变之后,庚子拳匪之乱,八国联军曾破京师,创巨痛深,清廷犹不肯真诚改革内政,且仇视维新党人而通缉之,康梁两先生逃亡海外,苦日婆心,犹不能感动愚顽,三德以为非实行武力革命,不足以救国,故引孙文为同调,欲助成之,当时全为国家,非有私心也。

(三)洪门救孙文出木屋

前清光绪甲辰夏历三月(即一九零四年)孙文来美,由檀香山至三藩市登岸,被税关阻留,羁之于木屋。三德闻之,以洪门人士之力,为之设法,与唐琼昌商请状师,无如当时状师皆谓无办法,此案必拨回,死案也。三德不肯罢手,以为为人谋,当为到底。于是再与状师商量,状师谓此案在三藩市办不到,当往美京请状师,使孙文自认为檀香山土生,则有办法。三德遂决定请美京状师,谓多用些金钱,亦不要紧,总要上岸,于是由三藩市状师(该状师名和利)与美京状师往返电报磋商,和利状师代孙文做檀香山出世纸,是时孙文则困在木屋,不许人见,所有木屋伙食,三德皆代其担任,时经十七日之久。接美京状师来电,准孙文登岸,洪门为此事支出状师费四百元,另零用不少,查孙文并非在檀香山出世,但系文为登岸计,不得不誓假愿,无可如何也。

(四)商量游埠

洪门出尽力量,把孙文拯救出木屋,三德与唐琼昌即带领孙文到矜尾慎街大同日报馆休息。大同日报者,洪门之言论机关也,鼓吹革命,多历年所,是日三德为孙文觅住宿之处,定英国旅馆之上等房一间以招待之。所有费用,三德签名,洪门担任。

三藩市在未地震之前,此英国旅馆可称头等旅馆,各国官员多住此也。三德在旅馆与孙文倾谈游埠之事,孙文谓游埠要演说,演说颇困难,最好大佬同去帮忙,则我省力甚多云。三德因对孙文序述梁启超游埠演说之事,谓其如悬河,滔滔不竭,说明中国维新之好处,诚令华侨感动。他在三藩市义群英戏院连讲十九天,愈讲愈精神,言之不尽,你若有此口才,游埠演说,可以成功。孙文闻之,有难色,但谓无论可何,必要游埠,望大佬领导云云。于是决定游埠,此前清光绪三十年甲辰四月时事也。

(五)纵谈旧事

三德与孙文日在旅店中,无事不谈。三德因问其广州起义与惠州起义之事,又问其在英国被公使馆扣留之事。孙文直白对我说,谓广州起义,与我无关,城门关闭两天,我尚在则妾侍处安睡。后闻得我亦有名在内,始决意逃定,走出新基渡头,搭船往开平赤墈,由赤磡再出澳门。至于惠州起义时,我亦在日本,入内地运动者梁慕光,我不过担任在外筹划粮饷而已。但我筹款阻滞,援济不及,故惠州失败。至于在英国被公使馆扣留一事,我在被困之房间,写一函命送煤炭之黑人送至英国首相处,英国首相知到此事,要保护我,向中国使馆交涉,故我得以出险云。此是孙文在旅馆亲口对三德所谈之话,但后来三德查得孙文在中国公使馆写信,是写交其师英人康德黎,并非写与英国首相,孙文乃车大炮骗我也。然广州起义惠州起义之实情,据孙文自述如此,则后来之铺张,其不尽不实可知也。

(六)起程游埠

甲辰四月,三德召集致公堂叔父昆仲会议数次,资助孙文游埠,鼓吹革命,以尽我洪门之义务。未起程游埠之前,在昃慎街丹桂戏院演说一次,但可惜当时中国公使通告拿捉孙文,故华侨多不敢与之接近。其在戏院演说,所发言论,又不能感动华侨,听者皆谓其无学识,到各铺户拜客,亦招呼懒慢,但我洪门革命之心,则不能因此而消阻,无论环境如何艰难,亦必勇往趋赴之。

三德遂与孙文出游各埠,先到沙加免度,次到尾利允,次到柯花,次到高老砂,复回三藩市,此为四月间第一次行程。由初十起,至廿三止,费半月时间。当时风气未开,满途荆棘,三德负起开山擘石责任,不辞劳瘁,但孙文则已有难色矣。三德谓大丈夫作事,不必畏难,而况革命大事,断非容易一做就成功,总要以耐心毅力行之,今一出就缩,以后如何成事,三德此番说话,复鼓起孙文勇气,在三藩市休息两日,再起程。

(七)游埠之经过

四月廿六日,再由三藩市起程,与孙文往游各埠,其所到各埠日期如下:

廿六日往斐士那;

廿八日往北架菲;

五月初一日往罗省;

十八日往山爹咕;

廿四日往粒巴西;

廿五日往山班连拿;

廿六日往力连;

廿七日往斐匿;

六月初一日往在孖李级巴;

初二日往祖笋;

十一日往巴梳;

十四日往山旦寸;

十九日往加罅活市顿;

廿二日往布满;

廿三日往纽柯连;

七月初八日往新藟。

是时新藟适开百年纪念赛会,三德因与孙文游览会场,在新藟停留多日,然后往美东。

七月廿七日游必珠卜,观览各铁工厂。

八月初三日游美京观上下议院、藏书楼、造币厂,孙文谓美国制造银纸,日出日多,国家富强,人民不忧无钱,国家亦不忧无钱。将来中国革命成功,可照此办法,多造银纸,中国即可强盛。三德谓多造银纸,先要有黄金,有白银,否则银纸虽多,无用也。

十二日游费城;

九日抵纽约。

计自四月廿六日起,至八月十九日,凡三个月有多,所到各埠,均是洪门人士招待之。至纽约时,更大放洪门,招贤纳士,请孙文演说,在纽约逗遛将近一月。

九月十三日往波地磨,大放洪门三次;

又由波地磨再往华盛顿,复回纽约;

十月廿八日往乞佛。

计自西至东,经历半年矣,三德未尝有畏难之心,不料孙文反畏难也。

(八)孙文游埠数月畏难退缩

孙文之革命精神,其党人往往称之,但以三德所亲见,所经历,则殊不见其精神。当甲辰年与游埠数月,至纽约后,孙文即萌退缩之志。彼在纽约对三德说,谓提倡革命,辛苦艰难,满途荆棘,不如罢了。三德力责之,谓三德拼生命财产不要,相随游埠,洪门人士,尽力招待,虽然所到各处,华侨多未能听从,但断不能因此畏难,半途而废,宜奋起雄心,努力做去。但孙文闻三德之言,仍不能将精神振起,只要三德筹行费其往欧洲,谓不愿再游美国各埠。三德谓再游乞佛、波士顿、榄间顿等埠,再回纽约,往欧洲未迟。结果,三德自送三百元,另函各埠致公堂筹六七百元,送与孙文,作为游欧洲旅费。十一月初八日,孙文遂由纽约搭船赴英京。三德独自一人游埠,十一月十七日游薄扶芦,廿日游企李扶仑,十二月初一游芝加哥,大放洪门,新进者八十余人,可称一时之盛。自是经柯眉贺、恳士瑟地、猫瑟地、尾梳罅、舍路、砵仑等埠,回三藩市,过夏历年。此为三德与洪门人士帮助孙文,策动孙文,提倡革命,不辞劳怨之事实。

(九)妒忌念头遽动杀机

三德与孙文游埠半年,孙文所以遽萌退缩之心者亦有故。盖是时保皇会之势极盛,孙文演说,无学问做根本,无口才以动人,故不能受人欢迎,往往不终会而去。因此令其灰心,尤其是香山人最反对之。孙文尝对人说,谓“革命成功先杀香山人”,其愤恨之心可知。

三德在纽约与孙文话别时,再三叮咛,谓到日本或到香港,当访求有才学之人,著成革命方略,务要动听,有充足材料,讲到革命与国家人民有益,然后可以鼓动华侨,令其取信,令其来归,此乃根本办法。艰难之前途,即所以助成我辈,经磨练而后成功也。不料孙文不从根本着想,只想马上成功,一锹成井,并妒忌康梁,谓保皇会阻其进行。

一九零五年六月,即光绪三十一年乙已,孙文来函,竟叫三德谋害康有为,此时康先生正在罗省养病,闭门谢客,三德接到孙文此函,极不以为然。三德生平对于康梁两位先生,皆敬其人格,爱其文才,三德认为政治革命与种族革命,如双轮之并驰,并非相反相背。保皇会之主张政治革命,为中国富强计,信清廷能改革,望清廷能改革。革命党则主张种族革命,根本推倒清廷,此则断定清廷不肯改革,与其望之清廷,不如望之自己,较有把握。实则彼此为国家之心,无有异也。三德当时宗旨,虽不与康梁同,但为国家为人民计,断不忍害贤能,而况我洪门宗旨,光明正大,暗害贤良之事不屑做,宁可明枪明马,各对垒而已。故三德对于孙文之函,秘密之,不告人,一笑置之而已。但今日则不能不言,以存信史。可惜一九零六年三藩市地震,烧去孙文寄三德之函件不少,否则此函原笔迹,当可以铸电版,印之于书,以表明三德非说谎也。

(十)镇南关之役失败孙文再来美

宣统元二年间,孙文在镇南关起义,来函催促各埠公堂筹款,由三德发函各埠公堂,计共筹汇七千余元。镇南关失败后,宣统二年庚戌十二月,孙文由欧洲来纽约,由纽约来美南,在巴梳埠与三德相见,嘱再筹款。三德与孙文再经啡匿、罗省、轩佛等埠,到三藩市,所到均为筹款,得款约二千元。宣统三年在大埠过夏历年,正月人日,公堂各叔父昆仲正开新年大会,约孙文到会,不料孙文突于是日上午搭车赴舍路,拟入加拿大,事前不辞而去。公堂各叔父昆仲大怒,谓孙文做事不近人情,将来必为大奸慝。三德为之多方解说,以调停之。夫公堂各叔父昆仲,待孙文不薄,开口筹款,未有不答应者。历年所筹之款,不为不多,但孙文则以为分所应得,取之于自己库房而已。夫革命事业,本不区区计较,既筹捐则算了事,无所谓施恩,但孙文如此凉薄,不近人情,亦无怪各叔父昆仲之怨,三德只代任过而已。

(十一)加拿大各公堂变卖楼业供给孙文

宣统三年正月,孙文在三藩市,不辞而行,赴加拿大,将加拿大各埠公堂楼业,拟变卖之。孙文谓个人捐款,虽可集腋成裘,但欲得大款,且速得之,惟有变卖楼宇。加属各叔父昆仲,热心于革命事业,且以三德与孙文游美,极力帮助,为之鼓吹,不疑其有他心,故乐于听之。温哥华、域多利、都朗度等埠遂首将楼宇或变卖或按押,得巨款数十万,交与孙文。其后孙文革命得志之后,对于此事竟忘之。温哥华楼宇在民元二年时拟筹款书足素赎回,孙文置之不理。直至民十年时,三德游加拿大,始集议设法筹款。除每人缴交年费外,又另每人最少捐三元,另由三藩市公堂筹借三千元,始将温哥华楼字赎回。其余各埠多有不能赎者,是各埠公堂为孙文而牺牲财产,盖不少矣。当时洪门人士只知抱定宗旨,进行革命,不顾其它。但由今思昔,当日未免识错人,各埠叔父且有因此并埋怨三德者,真出意料之外矣。

(十二)广州三月廿九之役

宣统三年三月,孙文在加拿大来电,约三德到芝加哥相见,三德搭车到芝加哥,抵埠之日,适为三月廿九日上午八时,孙文尚未起床,三德促之起,谈至下午。孙文接黄兴在香港来电,谓在广东谋攻督署失败,各同志走到香港,急需款项,请即代筹。此时孙文所错束手无策,特电问三德有何办法,三德慨捻应允筹款付之。但问须筹多少,孙文谓一万五千元港银,三德乃约孙文同出三藩市,既抵三藩市之后,公堂各叔父昆仲怒孙文正月时不辞而去,今筹款又来,多有闲言,三德复为之疏通解释,谓办大事者不记小嫌怨,今事机急迫,失败逃走各同志,无款不能行动,宜即筹一万五千元汇港接济之,方算尽革命之责。盖人家出命,我们在海外应该出财,各叔父昆仲始渐渐原谅,三德当时之艰难困苦,真是往事不堪再提,三德因此遂决意设立革命筹饷局。

(十三)革命筹饷局成立

三德在三藩市,将致公堂之二楼布置妥当,开办革命筹饷局。孙文到三藩市后,眉飞色舞,拍三德之膊,赞三德能办事。但三德不好戴高帽,三德此时之苦衷,实难告人也。公堂老叔父朱三进谓三德曰,兄替孙文筹款,可谓热心,但兄当戴眼识人,我恐孙文得志之后,未必记念你,更未必记念洪门。当时三德闻朱三进之言,为之愕然。然三德以为革命是洪门应有责任,君子施恩不望报,尽其在我而已。

三德亦会将此种情形对孙文言之,谓请你存良心,莫被几个金山丁,看中你果里几粒核也。孙文答谓革命成功之后,我在南京建一洋楼,西湖建一洋楼,广州建一洋楼,请你安乐居此,以娱晚年。三德答谓志不在此,当时筹饷局诸人闻之皆大笑,当日筹饷局举定办事人员,朱三进为正主席,罗怡为副主席,黄任贤还及杰亭刘菊可为中文书记,唐琼昌黄伯耀为西文书记,李公侠为司库,三德则为监督,另派出游埠演说员,此宣统三年六月十五日事也。

(十四)“优先国民”之收条

筹饷军(局)之章程,由孙文所定,凡捐款五元以上者,皆规定之为“优先国民”,其收条刊明“中华民国成立之日,准列名为‘优先国民’,概免军政府条件之约束而入国籍”等字样。由今思之,此种章程实在不妥,同是国民,无所谓优先,捐军饷非做股份,救国家非做商业。凡是国民皆有国籍,就算未捐军饷,亦不能将其国籍除去,至于军政府之条件约束,人民亦例当遵守,不能谓捐了五元钱,就可以犯军政府之约束,自由行动也。

三德当时习而不察,虽是孙文手拟章程之错误,亦是我洪门人士之错误,由今思之,国民党真是做了“优先国民”,不受国家一切法律之约束。我洪门人士出力出财,开山擘石,反为“劣后国民”,事事受制矣。

又当时规定将来加倍偿还,如捐一百元者偿还二百元。但民元二年时,三德为此事请孙文不可失信,要偿还革命捐款,孙文竟置之不理,至今一百元求还一仙而不可得也。

(十五)武昌起义后孙文仍在美国

武昌起义之后,孙文仍在美国,孙文事前不知武昌起义,事后消息亦不通,仍在美国盼望消息,迟疑不行。三德力催促之,谓做大事当冒险,不能待人成功而后回,宜即动程回国,三德当力筹行费。于是孙文始决意由芝城往纽约,取道欧洲,在英京遇美国人,钦麻李,约与同行。三德与洪门人士,代筹行费一万元与之。由欧洲赶回中国,假令当时三德不力催促之,孙文或再延数月乃行,未可知也。假令当时三德不为之力筹行费,孙文虽欲急行,亦不可得也。

孙文将归之时,曾发电回国,谓英国人愿借款三千万,愿借军舰二十艘,其实无此事,及抵南京,程德全问之,孙文曰,三千万金钱与二十艘战舰,均未带回,只带回一夹必袋革命精神耳。诚然,此革命精神乃我洪门人士所给予者也。三德之力促其行,与一万元行费之奉送,皆革命精神之所寄,否则仍逍遥于芝加哥,等候国内消息,革命精神从何振起哉。

(十六)孙文之临时总统由洪门造成

孙文既归国之后,南京将选临时总统,三德与唐琼昌等谋之,谓南京各省代表,现震于海外华侨之声势,我等张大其声势,以为孙文后盾,并当发电公举其为临时总统,唐琼昌等皆以为然。于是连日筹划发电报,用各埠致公堂名义,各华侨团体名义,一日而发三数十封,电报之费逾千,果然南京诸代表皆震惊孙文之虚声,谓临时总统非孙君莫属。各省代表投选票之结果,孙文之票,遂多于黎元洪十一条,孙文于是得临时总统矣。事后三德尝说笑话,谓孙文之临时总统,系三德一手造成,亦系洪门人士合力造成。若使当日不发此百数十封电报公举之,其声势不大,各省代表未必重视之。马君武博士虽极力在南京为之运动,强迫各省代表投孙文票,亦未必有效也。即孙文自己亦梦想不到能得选为临时总统。三德今日追述此事,亦非夸功,或者反为有罪。然事实如此,信史不能不存,毁誉则听诸公论矣。

(十七)胡汉民不准致公堂立案

民国元年,三德回国,三月一日抵上海,孙文是时亦解临时总统职,由南京到上海,命孙科约我回广州相见。三德既抵广州之后,与孙文谈及致公堂立案事,孙文满口应承,但推归胡汉民,要我具呈胡汉民,请其批准,因是时胡为广东都督也。我即照其议,将呈文递上都督署,不料一个月之久,渺无声息。盖孙文对此事太过冷淡,并未当面交待胡汉民,胡汉民更轻视洪门,过桥则拉板也。未几,孙文离粤入京,三德追问致公堂立案事,务请其嘱胡批准而后行,否则胡必不批准。孙文因我逼得太紧,反为发怒,谓我要准就准,胡断不反抗云云。岂知事实不然,胡竟置此事于脑后,不理也。孙文到北京之后,三德又再函促之,孙文复函,另有一函嘱交胡汉民,三德携此函到粤海关监督署与陈少白、史古愚两君商之,再入都督署见胡汉民,不料胡又托词不见,三德只得将孙函放下而去。三德为此事与胡汉民动气数次,有一次与胡汉民见面,谓洪门帮助革命,不能不谓之有功,今区区一纸立案批词而拒绝之,试问良心何在。若果不准洪门立案,应偿还洪门人士所捐之革命军饷,各埠洪门为帮助革命而变卖抵押之实业,应当一一为之赎回。胡汉民闻三德之言,则将责任推归孙文,着我问孙艾追偿,我谓孙已卸职,你为都督,不能卸责,而且当日军饷,许多由你亲手收,今日断不能置身事外。三德言时,声色俱厉,但结果胡氏仍置之不理。孙推归胡,胡又推归孙,两人扯猫尾,有意压迫洪门,不准其正式立案,盖为其自己组织政党起见,欲消灭洪门而吸收之,不愿意洪门再成势力也。此种心事,真是对不起洪门。朱三进大佬之言,诚有先见,三德自愧肉眼无珠,识错人矣。

(十八)铁路总办时代之孙文

孙文既奉袁世凯之召,入北京谒袁,袁授以全国铁路总办之职。孙欣然就任。在上海天津分设办事署,调徐谦、马君武、王宠惠、王正廷、陈锦涛、温秉忠、戴天仇、宋耀如等入署办事,宋耀如者,宋惠龄女士之父也。在铁路总办署管理账房事务,款项出入皆经其手。

三德由广州再赴沪,见孙文于铁路总办署内,告以胡汉民不肯批准洪门立案事,孙依梧答复,亦无切实之言。既而宋教仁案起,孙愤极,决意再起革命,三德力劝其不可妄动,谓小不忍则乱大谋,现在只可专心致志,办理铁路,收罗华侨中之专门人材,与及能办事者,多用之于各铁路之中。是时孙文正筹画借英国款,办川黔滇桂粤铁路,凡六千英里,规模颇大,三德甚盼其成,并引其平日所言之民生主义以实之。责其践言,踏实地步做去。若果实业有成就,则华侨归心,袁世凯如对国家人民不起,则再图之未晚。如自己实力尚未造成,民心未归附,遽逞愤而倒袁,恐袁未能倒,而自己先倒,徒空谈革命,而不能为国家做一点事,有益于人民,此失败之道也。三德言之再三,孙文不听,孙文谓袁世凯是无胆匪类,一开炮,便跑了。三德闻其言,不禁叹息。彼视事未免太轻,无怪人人笑孙文车大炮也。

其时陈炯明亦派马育航到沪,商量潮梅铁路事。马与谭教五来访三德,亦请三德劝孙文不可妄动,宜再待时机,但终不见听。三德知其必败,决意回美国,请其代筹船费一千元,但孙文矜而不予。未几,果命陈其美攻上海制造局,连攻数日夜,不得手,被驻沪各领事干涉,限其离境,二次革命果失败,其仓皇搭船赴日本时,始命宋耀如送三百元与三德作行费,试问三百元上海银,如何搭船回美。前时我洪门资助其款项与三德私人资助其款项,皆极慷慨,盈千累万不计数。今不料当患难逃走时,其待三德如是,三德固志不在此,然洪门人士帮助革命之功,孙文已置在脑后,已可见矣。

(十九)孙眉家中谈革命轶事

三德既离沪到港,往澳门,访孙眉。孙眉者,孙文之兄也。前在檀香山,后回澳门,三德在澳门街道上,遇杨鹤龄,此亦孙文好友也。因约其一井往访眉公,杨鹤龄与三德同行,至门前,后托有事他去。三德一人进内,眉公闻三德至,极欢喜,杀鸡买酒以款待。眉公夫人,与其媳妇,及孙文夫人卢氏与孙文之妾,均同席。畅谈之际,卢氏问三德曰,阿科个老豆与宋女士一步不离,你知他行径如何,三德不觉大笑,答曰,宋女士与阿科老豆在上海文明结婚(此宋女士指大宋,不是二宋)铁路总办署人人皆知,你两大小因何不知?三德言尚未完,孙文之妾答口曰,我早话两人古灵精怪,你不信,你出入时,他扶掖你而行,叫亚妈,亚妈,你作佢好心吗,你作佢好货吗。卢氏闻其妾之言而叹息,谓无怪我大女临死,怨亚爸行为不好。盖民国元年时代,孙文卸临时总统任回粤,每赴宴会,或赴欢迎会演说,必四轿同出入。四轿者,孙文宋女士与孙文两女也。故孙与宋之行为,孙之大女窥见之,有此言。

谈话之间,三德又讲起杨鹤龄,谓其行到门口,不肯入来。眉公闻杨鹤龄三字,即拍案大骂,谓杨鹤龄入来,我斩佢只脚,总统亦要打靶。三德见眉公如此动怒,追问是何事故,眉公就一五一十说出来,谓中山与我同胞,你与中山共患难十余年,如三兄弟一样,不妨讲真话。你在席上,看见中山妾侍,好唔好,一表人才,中山娶他十余年,昔年在镇南关起事,失败,走出安南河内,做伙头,煮饭与众弟兄食,洗衣裳,捱尽艰苦,今中山做大总统,听宋女士枕头鬼说话,要弃其妾侍,中山写信来我,叫我将其妾侍送与杨鹤龄,中山再送一万元与杨鹤龄,我可将中山原信与你看,你话中山成人吗。中山不要面子,我要面子,既然有一万元送妾侍与人,何不将一万元交亚哥,养佢过世,你话中山应打靶唔应打靶。眉公言罢,犹余怒未息,此是民二年,三德在眉公家中亲耳听闻之言,无一字冤枉,无一句不实。

本来此等说话,三德亦不应该写出来,但不写出来,则不足以表彰眉公之忠直,不足以表彰孙文妾侍之贤德。至于宋女士之事,则耳目昭著,人人皆知,三德即为之讳,世间亦不能为之讳。而况不止大宋之事昭著,民三之后,二宋之事亦昭著,革命伟人不矜细行,只要能革命,能称伟人,则区区家庭琐细事,伟人固不介怀。言之亦无防盛德,且以见洪门之被遗弃,与被嫉妒而欲消灭之,实非奇异。盖伟人之于亲爱之家庭,尚且如此,何有于朋友,何有于洪门人士,受其恩,用其金钱,实不值得介怀也。此其所以为革命伟人欤。洪门革命史中,点缀此一段革命伟人轶事,当亦读史者所乐闻也

(二十)孙文欲消灭洪门并入中华革命党

三德在澳门孙眉家里两天,即回香港,转回台山家乡修墓,数月复回港,往上海,到北京,欲向北京财政部请偿华侨革命公债。据财政部答复,谓孙解临时总统职时,未有声明此事,未有公文移交财政部,故财政部不能代偿还此公债云。三德无可如何,只得回美国,道经日本,入东京,到日人头山满家访孙文,孙文托词不见,在东京车站见夏重民,再出横滨,搭船回美。

三德回美之后,孙文在日本组织中华革命党,又寄书来美国,运动洪门人士一律加入,将致公堂改为中华革命党。兹将孙文来函关于此事者,节录如下:

(前略)“文集合同志,组织中华革命党,总章十二条,首义党员悉隶为元勋公民,得参政执政之优先权利。望各埠洪门团体,急起直追,共图革命事业,并全部填写誓约,加入中华革命党,改组为中华革命党支部,以免消息隔阂,而收指臂相助之妙用,望诸公迅速筹办致覆,以便正式委任。”(后略)

以上之函,系民国三年十二月三十日发,孙文签名,此函寄到各埠致公堂之后,大多数皆不以为然,无有遵函改组者。盖各埠洪门人士对于孙文,已失信仰之心。因其不能为洪门立案,而有意消灭洪门。忘前日之恩,负前日之义。今穷蹙之时,又欲再利用洪门,无怪洪门人士之不理会也。

然“故者无失其为故”,三德对于孙文,仍望其能觉悟而改过迁善,故亦未曾绝之,有时仍为之解释,可算尽朋友之道。三德并非贪图富贵,亲近伟人。洪门人士有不谅者,深责三德,三德亦忍受之,为大局任劳,兼任怨也。然孙文之不足有为,三德则早已明白矣。

(二十一)孙文再向洪门筹第三次革命款

孙文既组织中华革命党之后,即进行向洪门筹第三次革命款。其时二次革命失败,国民党已被袁世凯解散,孙文在日本人头山满家中,与宋大女士拆婚,复与宋二女士结婚,中华革命党之组织,黄兴亦不肯加入。只有广东之孙系人物如冯自由等辈,仍为之卖力,以为清末时各埠洪门变卖楼业以供孙文革命,如此慷慨,今不妨照样再煮一碗,于是组织机关,三次革命筹饷之声,遍于全美。

但是洪门人士对于孙文既不信仰,对于冯自由尤却弃之,于是各埠大起攻击,英属加拿大致公堂全体发表宣言,内有云“冯自由前在温哥华筹饷革命,致公堂破产应之,洪门人士努力代筹军饷,不下十数万,悉交冯氏及孙氏之手,及南京政府成立,冯任稽勋局长,无片纸只字答谢我加属致公堂,此等棍徒,良心丧尽,今复假借名义,妄称三次革命筹饷,实则徒饱私囊。冯任稽勋局长,滥勋至三万余人,所收私款何限。滥派欧美日学生至千数百名,每名收其学费之半,用其妻名义存款于香港汇丰银行,至数十万。买业在九龙油麻地亦十数万,此等棍骗之套路,坏我洪门名誉,望我洪门人士无为孙冯之邪说所惑。”

此宣言印成传单,遍寄加美,陈其美、谢持等在国内亦得见之。陈谢两君曾寄三德一函,托为冯自由调停,向洪门人士疏解,但结果亦无效也。当时洪门人士复有答孙文函一封,洋洋千余言,内有“洪门求都督胡汉民立案,一再批斥不准,先生受洪门待遇之厚,胡汉民感谢洪门之手墨未干,岂意忘本食言,如是之速。先生充全国铁路总理,月金三万,一年有余。洪门人未获先生片纸只字,先生短于汉文,亦难怪,岂真无书记乎。今先生大炮之徽誉,腾于内外,伟人变作匪人,先生利用洪门之技俩又出,先生衰时则倚庇于洪门,盛时则鄙屑洪门,避之若浼。今盛而复衰,又欲与洪门亲密。先生休矣”等语。观此可知洪门人士对于孙文已愤怒、故三次革命筹饷,卒无成功。

(二十二)旌义状之无聊

孙文办事无条理,亦无心肝,三德回忆民国元年时,孙文将卸临时大总统任。同日发给三德旌义状两张。

其一张云“黄三得先生于中华民国开国之始,为国宣劳,颇资得力,特给予优等旌义状,奕世后民,永多厥义,此旌。”

其一张云“黄三德君于中华民国开国之始,懋着劳绩,历久不渝,应发给最优等旌义状,奕代后民,永多厥义,此旌。”

此两张旌义状,同于三月初一日发给,一“得”,一“德”,写名字错。一“先生”,一“君”,称呼不一律,由此可证明临时总统府内,办事之无条理。三德对于此等旌义状,本无提及之必要,三德因不敢夸功,亦不屑以此为荣耀。今所以提及者,因民国三年时,孙文再向洪门筹第三次革命饷,曾托三德致函加拿大各公堂,谓原有旌义状数十张,分给洪门同志,因胡汉民善忘,故未发给等语。当时洪门人士闻之大哗,即上引一段洪门人士答孙文书,亦有提及此事,谓“此种纱纸功牌,残余之旌义状,洪门人士虽愚,未必受欺。先生既退为平民,尚可以功名予人乎”等语。可证其得意时,确是善忘洪门,及失败时,始再思想利用洪门,又出种种手段也。胡汉民善忘此无聊之旌义状,洪门人士亦不需要此无聊之旌义状,因阅洪门人士答孙文之书及此,又触起民元时发给三德之两张旌义状,故顺提及之,否则三德亦善忘,且久已忘之矣。

(二十三)洪门改党之动机

孙文想吞并洪门,令隶属于中华革命党之下,其计划既不行,洪门人士之有识者,亦知在民国时代,政治公开,洪门宜将秘密会址之行动,光正磊落组织为政党,方足以收罗人才,应付国变。故三德回同美之后,民国四年八月,大埠致公总堂公举为游埠专员,付以“统一党政,扩张党势”之任。该委任中,特别声明此两语。三德遂出游中南美,历巴拿马,千里达,点利马罅,泗里南,占尾架等处。所至皆受洪门人士之欢迎,可惜当时未能政党成功。则因为洪宪帝制发生,国内志士起而倒袁,三德又忙于筹款之故,致分精神。

民四年十二月奉中华讨袁军政府大元帅岑春暄命,委三德为欧美筹饷专员。民五年二月,又奉西南护国军总司令唐继尧命,委三德为欧美筹饷专员。此种委任状,皆由致公总堂转达,复由五洲洪门致公总堂加委。三德不能不负责进行。此次筹款,成绩尚佳,所得款项,由公堂公议,直汇云南,为讨袁之用。民五袁世凯倒时,三德尚在中美洲占尾架,为该埠建造公堂。此公堂约值五十余万元,然为此等事分精神,则改党之事不能即办矣。若使当时妥办之,则以后堂党之纠纷,或不致生出。可知凡事似有天定,然洪门终当改组为政党,列出光明正大有条有理之政纲。三德认为此事终必要实行,三德老矣,望后进青年努力而已。

(二十四)第二次立案之进行与五祖祠之倡建

袁世凯既倒之后,三藩市总堂有电到中美洲占尾架,催三德回国,再进行洪门立案事。三德既回国之后,适值孙文亦回。三德在上海,吊黄兴之丧,见孙文,孙文问我回来何事,我谓奉公回来,为洪门立案。孙文曰,无庸立案,由此一语推之,可证从前胡汉民之拒绝洪门立案,不肯批准者,确是孙文授意也。其后三德赴北京,见黎元洪,准洪门立案。民六回广东、见省长朱庆澜,又批准洪门立案。于是三德在广东提倡建五祖祠。西南护法军兴之后,各省人士毕集于广州,对于五祖祠之倡建,无不赞成。独孙文反对,不肯签名,三德曾质问其两次,何以反对之理由。渠亦不能说出也。总之孙文之对洪门,确是忘恩负义,只为其自立私党起见,而背大公无私之训。彼曾对洪门发誓,三十六条誓词,二十一条例,十条禁,被尽遗弃背叛之矣。天眼昭昭,勿谓迷信,孙文之结果,肚内生痈,开刀割胸而死,洪门誓词岂尽无征,后者可鉴矣。

其后五祖祠之捐建,因办理不得其人,生出许多纠纷,至今祠虽建成在上海,然纠纷未了,此则非三德之责,因三德退隐后,不经手其事。三德虽曾提倡之,其办理则在数年之后,三德不能代负责任,洪门中不少明白人,当能洞悉也。

(二十五)孙文二次强迫洪门改中华革命党

民国九年,陈炯明回粤之后,孙文谋为非常总统,其时孙文之中华革命党有复改为中国国民党之议,但其中华革命党之旧名称仍未弃,三德是时在广州,亲见非常总统就职之事实。初时刻印,未完而裂,再刻一个玉印,等候数星期之久,始刻成。就职之日,广州乌天暗地,大雨滂沱,城内外水深数尺,党人事前举行提灯巡游,男女学生凑兴,无如雨洒灯笼湿,只剩一个壳,一条棍。男女学生之白衣红带,则血水澜斑,水湿衣薄,肉体凹凸毕现,丑态非常。

经过此场热闹之后,孙科曾用自由车请我去见孙文,孙文当面逼我,即通函海外致公堂,一律改为中华革命党,签誓服从之。我谓洪门向来革命,事实上在未有中华革命党之前,早有洪门革命,何须今日又易此名称。孙文谓洪门若不易此名称,则不服从指挥,有人报告,谓加属洪门每于大放门洪之夜,以纸人做孙文而杀之,你知此事否。三德谓此事我不知,若果有之,洪门之不肯服从你可知,虽通函令其更易名称,亦不听命,何必多此一举。孙文此时勃然变色,谓你为洪门大佬,你有命令,当然要听,你不肯发函,就是你反对我,不是洪门反对我。三德此时亦动怒,谓民国时代,人人有自由权,三德不能强迫洪门人士服从我,此公函我断不发。你现在有权力,谓我反对你,你想将我打靶吗。孙文素来知得我之性情是倔强者,渠见我发怒,乃转笑容,其时座中尚有数人,各有惊讶之色,以为闹出大事,改谈别事,始了。予自此亦不复与孙文来往,予再往上海,游北京,十一年再回美国。

(二十六)岑春暄致海外洪门人士之公函

民十一年,三德回美,在上海与岑西林先生晤谈数天,西林先生托三德为代表,问候海外洪门人士,并商量今后改造政府,挽救国家危亡之法。书中再三声明孙丈捣乱,不能救国,兹将其原书录下。

致公堂诸位先生均鉴:

(前略)六年段氏违法,国会南迁,孙文设大元帅府于广州士敏土厂,声讨段氏之罪,暄当时犹不愿中国之遽行分裂也。多方警告段氏,终不悔悟,而孙氏在粤又一筹莫展,国会议员决定将大元帅府改组,再三邀暄、始行南下……军政府成立后,孙文派徐谦为代表,代行职务。不料孙文又醉心总统之梦,以讨段者转而联段,以护法者自行破法,致使军政府之结果失败,此真可为叹息痛恨者也。孙文重行回粤,既自命为大总统矣。以非常之国会,选正式之总统,其名义之滑稽,举动之荒谬,姑不具论。倘能言行相符,稍有益于国家人民,我辈何忍加以攻击。今试观两粤之情形又如何者,倡言共产,以乱社会之秩序。主张公妻,以害风俗之善良,借民治之名,行残民之实。日以横征暴敛为事,排除异己为能,其穷凶极恶,千奇百怪,不特为前清所未有,抑亦为袁氏段氏所无。今暴民专制,日甚一日,将来国家地方之祸患,何可胜言。暄虽年老多病,自问爱国救国之心,数十年来如一日,素稔贵堂诸公皆同此宗旨,惟远隔重洋,无从谋面,特函邀黄君三德来沪,共商进行。兹特派其回美,与诸公接洽。黄君为贵堂前辈,奔走国事,夙奢勋劳,久为诸公所共信,凡函中所未尽言者,统由黄君代陈一切。诸公与黄君共商,无异与暄面议。抑暄有郑重声明者,暄此举,非为孙文个人而发,实为国家人民而发。孙文者,口是心非,买空买空,以革命为生涯,但知破坏,不知建设之人。若任其倒行逆施,国家元气必遭斲丧,难以收拾。暄为急救民于水火之中,亦非为拥护北京政府,北京政府之成为政府,久已暴露于世界矣。然非去孙文,则国家无从统一,政府亦无从改良。诸公经商异国,绻念宗邦,痛内政之纠纷,感外交之失败,其爱国救国之热诚,当倍蓰于国内之同胞也。海天在望,驰念为劳,书不尽意。

岑春暄敬启

二月三日

除此书之外,西林先生尚有“布告旅美侨胞”一文,词意与此书略同,避重复,不并录。由此函观之,可见孙文不只对不起洪门,亦对不起其所有共事之朋友,故同盟会时代之章炳麟,不能与之合作,国民党时代之黄兴,不能与之合作,护法时代之岑春暄,不能与之合作。幸而民十四年孙文死于北京,否则联俄容共时代之蒋介石,亦终不能与之合作,皆由孙文只知有自己,不知有国家故也。而我洪门人士爱国救国之热诚,则凡是国内之爱国人物,无不知之。观西林先生此信,可见一斑。望我洪门人士今后仍当努力也。

(二十七)南北美洲各埠洪门之盛意

三德于民十一年回美之后,再出游各埠,先游加拿大,蒙各埠公堂叔父昆仲之待招,深情厚意,至可感激。后由加拿大回纽约,游古巴及中南美各岛,十二年又重游中美洲占尾架,是时占尾架公堂情势极佳,对于三德感情尤深厚。回忆民国四年时,三德游中南美英法各属岛,曾在占尾架创建公堂。集款购总督衙之旧地,为之苦心规划,树立始基,继续数年之间,占尾架公堂实业日有进步,值五六十万元。今重游此地,各叔父昆仲过爱,不忘旧义,优待逾恒,布置精洁之房舍,雇用上等之名厨,三德驻占尾架两月余,费公堂过千,临别又赠以陆百余元之船票,至今思之,且感且惭。国事如斯,更非宴会安乐时候,然盛意难绝却,则感而受之耳。由占尾架回纽约,船行三日余。回纽约后,又游波地磨,美京,芝加哥等埠,出罗省,回三藩市。

(二十八)陈炯明致洪门人士书

民国十三年,三德游埠既毕,回三藩市,接陈竞存来书,节录之如下:

致公堂列位同志均鉴:

粤自中山援引客军,卷土西来,炯明不忍蹂躏乡邦,毅然下野,耿耿此心,应为同胞共谅。不料中山入粤,暴政百出,烟赌遍地,捐借横施,农场学校,公然变卖,寺庙庵观,拆售殆尽。又霸鬻人民房屋,数至千家,强占瞽老堂院,虐及无告,其它如铁路收管宁阳,干没华侨血汗,拉夫逼充前敌,实为刍狗劳工,我粤军将领哀此无辜,誓志澄清之。乃天不厌乱,战事延长,彼方骤增湘豫诸军,我军运输不继,粮食煞费筹谋,素仰同志诸公义侠爱乡,热诚救国,务请鼎力筹助军稰,则百粤生灵,共蒙幸福。

陈炯明启

民国十三年二月二日

同时马育航又寄三德一函,谓“中山假执行共产之名,行其掠夺搜刮之实。省港商民,同深惊骇。更盼我军迅起讨虐,而滇湘军在省两酿风潮,或者天相吾粤,得以迅速靖难,并藉告慰于海外侨胞”等语。又云,“南方赤党反背其三民主义之措施,欲以暴力胁持全国,举国滔滔,旧者腐败,新者危险,两者皆无当于建国之任,吾人未敢自菲薄,此后救国与建国之责任,不能不仍引以自负。基此意志,乃有运用大党之必要。老兄领袖侨胞,主持党事,当亦同具此种热心与宏愿”等语。观此两函,更可见国内人士冀望洪门之殷,洪门革命之至诚,与伟人革命之别有企图者,诚不可同日而语。但可惜天欲乱中国,中国人亦大多数欲自乱,令一二有志者所谋不遂,而孙文联俄容共之大祸,果造成矣。

三德在民国十四年之末,与民国十五年之初,又叠接徐傅霖自北京来书,谓“孙大炮之所谓新国民党,现在内讧,分为两派。一派在粤盘据,奉苏俄为老祖宗,宣传赤化。一派在北京及各省,因争权夺利,互相攻击,表面上虽反赤,实际仍是赤。在北京者以徐谦为首,先从流氓烂仔着手,继向军人着手,近则专从各校男女学生着手。每月由苏俄驻京大使加拉罕给以巨额之金钱。凡加入赤化之学生,每月有津贴,至少以二十元起码,有多至百余元者。倘有人反对,则使流氓烂仔蹂躏人家,或殴击其人。且有冯军中人为之保镖,无怪乎北京城成为国民党赤化派之世界也。

现在许内阁中之阁员,以国民党派占多,许亦极力拉拢该派,以图保持其总理饭碗。在国民党仍拼命破坏法统,欲实行其中山式之国民会议,以泡制全国,言之可畏“中华民国其将亡乎”等语。此为当日洞见症结之言,三德并述序之,以见国之将亡,有时识者亦无如之何,但仍不能不努力也。

(二十九)敬告洪门人士

三德序述此书既完,心有所怀,愿告我洪门人士者。三德回数十年来为洪门尽力,亦为国家尽力。三德自三十四岁时,即被洪门人士过爱,推举为三藩市公堂盟长,同时又任亚罅笋拿省怕市杰埠公堂盟长,为公堂尽力十年,至四十四岁时,即光绪三十三年不,三藩市致公堂为建楼事务,复公举三德为总理,幸办理妥当,无负委托,蒙公堂奖以八角银牌,及褒状,有“忠义护待,躬行法纪,协助同人,播扬段遐迩”等字,三德至今犹留为纪念。不只以此自勉,亦时以此冀望我洪门人士共勉,诚以办国家事,政党事,社会团体事,皆当以“躬行法纪”为至要。假令自立法而自犯之,则不能服人。当领袖之地位而不守法,更无以表率大众。

三德少年时勇于任事,言语之间,容或有开罪于同事诸公者,但自问心地光明,俯仰无愧怍,不特能对公堂,亦能对叔父昆仲,盖数十年之心如一日也。三德不慕荣利,不求做官,当孙文得志时,三德无所求,数次回国,仍是空手而回。虽曾受北京农工商部之顾问,与粤军总司令部之顾问,虚衔而已,无实利焉。对于国内要人,仍时时进正言忠告,表明洪门革命之至诚无私。三德苟忍负洪门者,不至与孙文决裂矣,此皆为公不徇私之心,可以告无罪于洪门人士者。

三德连任公堂总理,兼大同日报总司理,当时唐琼昌为公堂西文书记,兼大同报翻译员,蒋梦麟为主笔,三德与唐琼昌共事多年,至诚相处。回忆民元时代,唐琼昌被举为议员回国,三德时在上海,接唐自横滨船中来电,告知孙文,孙文不喜欢唐回国,谓唐回国干甚么事,三德即力责孙文,谓共患难之朋友,安乐时不可忘之。三德质直之性,往往为持正义,宁可开罪有势力之伟人,不愿辜负我共患难之同志,此心亦数十年如一日。

今三德老矣,近十年间隐居罗省,不再办洪门事,并非灰心颓丧,三德自视清在之精神与志气,仍然是三十余岁人而已。假令我洪门人士能同心协力,三德顾鞍而笑,国事至此,虽曰天命,亦是人为。愿我洪门人士无自馁焉。经历既多,更应长进,则车可鉴,后辙自安。三德今序述此书,亦多寓鉴戒之意,望我洪门人士今后努力也。

(三十)五祖祠案之公论

洪门建立五祖祠,为洪门一件大事,可惜办理不得其人,阻碍洪门革命之进步不少。兹将民国十四年驻金山五洲致公总堂之公函,与京沪洪门同志之公函,择录如下,以明此案之真相,兼以勉励洪门人士,惩前毖后,慎用人才,以后办事方有功效可冀也。

致公总堂公函云,“去年本总堂委派赵昱君游埠,筹建五祖先烈祠,捐款竟无报告,事竣亦不复命。逗留加属云埠月余,逗函电交驰,均置不理。其藐视本总堂,不言而喻。最近严仲如又承赵君衣钵,破坏本总堂注册事务,查严仲如系赵昱君之跟人,并非本总堂所派委之游埠专员,至于赵昱君之权限亦只限于建祠一部。委派专员游埠及收款等权非赵昱君权责。本总堂同人在职一日,必尽一日之职。凡百事务,一秉至公,如有阻碍洪门党务之进行者,必声罪致讨。如有破坏本总堂规章卖友卖党者,必与众共弃之。驻美洲金门五洲致公总堂启。”

京沪洪门同志通告各埠致公堂叔父昆仲书云,(前略)“赵昱赋性阴很,嫉贤害能。上年金门五洲致公总堂为上海建祠事,派赵昱与黄博士凤华游埠,黄博士于中途覆车,赵昱与之同行,既不同送入医院,又不瞩托要人关照,置黄博士于不闻不问,黄博士死,赵昱则掉臂而行,其中黑幕,实大可疑。至于上海建祠事,赵昱不过一督工总理耳,不料其凡事皆自作自为,不许人过问,收支数目始终一手把持,不肯公开。五祖祠所置各业,均以赵之私人名义立案,置洪门全休名义于不顾。查赵为建祠事,已提用海外各埠总分堂款项十余万元,任意开销,借饱私囊。该祠系将旧屋一间,略事修葺,地方简陋,陈设亳无,自开幕以至今日,始终系赵昱三五个棍徒,以及一班烟精赌鬼盘据,本党同志与外界人士绝少与之往来,所以如此衰落者,皆由赵昱妄自尊大、对于内地同志不特不联络,且加以排挤故也。望我海外洪门同志,将赵昱革除党籍,另简贤良,接收建祠事务。”

统观以上两公函,则建祠事之办理不得人,惹出许多纠纷,可以概见。前事已矣,本无追述之必要,然所以附带述此者,以见办政团之事,不能徇私害公,不能笼统敷衍,以后欲振起洪门精神,保存革命历史,发展建设事业,更不能不审慎。鉴前失,图后功,三德与洪门人士无论何人皆无私怨。今兹之言,亦非攻赵,但事实如此,不能不序述之,全是为公,非为私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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