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母亲的内疚
- 2010-5-11 9:59:00 BY 沈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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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ice Miller 1923-2010)每个做母亲的人都有对孩子的内疚，都觉得自己为孩子做得还不够，都觉得自己还应该做得更多，都觉得自己在孩子成长的路上，在给孩子的教育上犯过错误。无论这个孩子后来有多好，无论年龄多大，是刚出生，还是二十六岁多了——这是我的孩子的年龄，做母亲的，总觉得自己曾经做错了什么，或做得不够。
我做母亲的时候不到二十六岁，正是我的孩子现在的年龄。现在我看他，觉得他还是孩子，可是我当时并不觉得自己是个孩子。那时我也不知道做母亲的意义是什么。生孩子之前，我想象做母亲，邯郸学冰心的步子，冰心所写的母爱是那时我读到的唯一的关于母亲的文字，我写了很多散文诗，歌颂母亲，好像母爱多么纯洁，伟大，高尚——我后来的实际经验意识到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很多母爱其实自私、卑微而低劣。稿子写在稿纸上，早不知道哪里去了，大概孩子的尿布不够，特别是他粑粑一大堆的时候，我就用那些散文诗把孩子揩干净了。
等真做了母亲，面对一个时时刻刻都需要照顾的孩子，我连自己都照顾不过来，根本不知道怎么照顾他好。所以，孩子总是生病。三岁之前，每个月他都生病，我每个星期都要请假带他去医院。上了幼儿园，他还是总生病，别的孩子一病，他就病。我没办法，还经常请假带他上医院。他就这样生着病长大了。我后来总是内疚，觉得我没照顾好他。
我因为自己带孩子累，实在没精力让孩子学这学那，所以他小的时候，除了让他学游泳，我什么都不带他去学。可是游泳课是个大灾难。我的儿子非常害怕游泳。看见他见到游泳池就跑的样子，我很生气，一次我还狠狠地打了他。我希望他勇敢，可是却用母亲的暴力对待他。我现在想起来都内疚。
我来美国了，我觉得美国的环境好，来了一年多后，就把他接来了。他来的那天是星期六，星期一我把他带到学校，英文只会说你好的他，开始上中学一年级。他是怎么磕磕碰碰地长大的，只有他自己知道。去年他去听了一个讲座，讲他这样的1.5代的移民的孩子的生活和困难，成长的艰辛和痛苦，听回来后非常感概，打电话给我讲这个讲座。他经历的困惑，疑惑，我都不知道。他小的时候在中国，他在朗诵团朗诵，小嘴叭叭的，但是美国迫使他沉默，他变成了不怎么爱说话的男孩子。 做母亲的我，怀疑自己带他来美国是否做对了。
母亲节他给我打电话。我高兴地问：你是祝我母亲节快乐吗？他说不是。他接着说：“您怎么也中美国商业主义的圈套？母亲节无非是一个买东西卖东西的借口而已。我给您打电话，不是因为任何节日”。我不说话，想他是怎样成为一个几乎不通常识的激进的左翼的美国青年的。海湾石油泄漏，他打电话一边对大石油公司愤愤，一边表示环境污染快不能忍受了。他经常在他的博客上写世界各国，特别是美国如何污染世界海洋的，好像是抗议我在海军学院工作一样，好像我是污染源。面对这样一个激进的环保人士，我几乎无法说话，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做错了。我一个人每天在森林里走路，常常想起自己的孩子。我在哪里做错了？把他培养成一个与现实格格不入的人？
内疚成了做母亲的印章。无论我曾经怎样做，看着自己的孩子在现实中感到挫折，我仍然从自己找原因，是否我落后了？是否我不够智慧？是否我忽视了什么？是否我没有能力给他建议？内疚像影子一样跟着每一个做母亲的人。
四月十四号，二十世纪心理学的主要人物之一，世界著名的儿童心理学家阿丽思·米勒（Alice Miller1923-2010）在法国去逝。米勒是享誉世界的大心理学家。1981年她出版了著作《童年的囚禁者》（Prisoners of Childhood）一书，论述说世界上每一个孩子都遭受了创伤，这些创伤是他们的父母童年的创伤的产物。我们世世代代地把创伤转移给孩子，每个孩子都因为母亲——母亲，而不是父母——的怠慢或过于爱护而有种种心理创伤。每个母亲都是罪人。米勒的理论激起巨大反响，形成学派，她的理论本身对儿童心理学的发展有深刻的影响。
米勒也是母亲，她并不原谅自己。谈到她自己的一儿一女，她说：“我从来没打过他们，但是我出于无知，对我的第一个孩子，有的时候很不注意他，或者忽视他。意识到这点是非常痛苦的，虽说意识到这点也可以是一种解脱。”米勒的话让我叹气。我只有一个孩子，我的孩子已经到了我生他的年龄，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我也没有办法改正。我出于无知，有的时候不但不注意他，忽视他，还打过他，作为母亲，我怎样逃脱“母亲的囚禁”（Prisoner of Motherhood）呢？意识到这点，我也没有解脱。
5/9/2010
Re:做母亲的内疚
- 2010-5-11 19:51:19 BY 小乖(游客)
嗨，母亲节怎么成了你的忏悔日。不要吧。我没做过母亲，但我知道你说得对，每个母亲都对儿女有很多歉疚。我的经理十年前失去了儿子，她觉得是她的错，虽然儿子死于癌症。她看了很多年的心理医生，现在有时还去。心理医生说女人天生倾向于抓住内疚感（hold on the guilty feelings)。
我倒觉得你几乎一切都做得对。我真不喜欢很多父母，尤其是中国父母逼着孩子学这学那，孩子没有童年，累得要死。为什么不让孩子轻松一点，开心一点。看来我真是不懂做父母。你儿子到现在还和你交流谈心，这就说明他爱你信任你，还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我爱我妈，对她有抚养责任，给她打电话。但我从不对我说我的内心，她对我的了解可能还没有你多。
你儿子听上去很像一些欧洲青年，是放眼世界型的，关心环境，关心非洲饥饿的孩子，这正是美国青年缺乏的。多让人自豪！我要祝贺你呢！
Re:做母亲的内疚
- 2010-5-11 21:08:58 BY 日出日落追梦(游客)
- 我身上有个疤痕，近20年我都不知道它的存在，直到有天发现它，我起初以为是小时候调皮摔断了腿，医生没有缝合好。听父母说，上幼儿园时我从床上掉下来，摔伤了抱去看病，由此结识了一位医生叔叔，在后来的30多年，我们两个家庭关系很亲密，因为有这样一位叔叔，我也就以为疤痕就是那次事故。
一直以来，母亲没有正面告诉我那个伤疤来历。还是一次父亲说漏嘴，原来是在婴儿时期，母亲给我穿的衣裤太紧，像绳子似的皮筋勒烂娇嫩的皮肤。想来这个小小的伤疤也是母亲的内疚。
Re:做母亲的内疚
- 2010-5-11 21:11:31 BY 昔一(游客)
- 有时候我觉得传统有不合理的地方，比如我们还没有弄清楚婚姻是怎样一回事儿的时候，就结婚了，连自己都还不明理的时候，就生孩子了。因为大部分人都说女孩子的青春很短暂，而我们的青春应该交换一个男人。20多岁，还是孩子的时候便有了自己的孩子，然后教育他们。
每个人出生开始都有自己的缺陷，父母，社会，等等，在另一种意义上都是一个牢笼，但是我们要试图活的圆满。也许是这样吧。我不知当自己被现实和生存所束缚的时候是不是还会像现在这样不停的反省和反观。
Re:做母亲的内疚
- 2010-5-11 21:13:35 BY 昔一(游客)
- 因为我也是被强势的父母伤害过的孩子。在人群里懦弱胆怯。9岁开始试图离家出走。有时虽然还是会有委屈，但更愿用他们喜欢的方式让他们觉得快乐。因为人世的苦也在我们一代轮回着。因为这些相似的体验我们彼此理解。其实有这样的理解我也很满足了。
我还想说，我见那么多被父母保护的很好的孩子，包括我自己，成年之后如何被伤害，我觉得好像一切都是必要的。没有谁会因此有赦免。除非这个社会和大部分的社会成员都懂得爱。但是一个有爱有阳光和大海的童年，也许是人一生爱的源头，那像是一种内在的希望。
Re:做母亲的内疚
- 2010-5-11 21:35:56 BY needtk(游客)
- 做母亲是个学习的过程，相信很多人都有同样的体会。把未成年的孩子留在身边并且伴随着他们成长是一个母亲可能做的最正确的选择，真是应该祝贺你才对。
Re:做母亲的内疚
- 2010-5-11 22:11:41 BY rains09(游客)
- 我选择不做母亲，这与我对生命本身的悲观相关。
Re:做母亲的内疚
- 2010-5-11 22:15:35 BY 雪飄(游客)
- 說的真好，看著像在看自己的媽媽一樣，想哭了。
我媽也總是內疚：為小時候打過我；覺得沒有給妹妹們好的教育；為沒有給我們的提供更好的生活條件；想再為我們做些什麽，可發覺突然個個都長大了，飛了；現在有時候還想我們辭工回家好好休息兩個月，好好照顧我們再工作，她說哪個孩子像我們這麼辛苦...
我便安慰她：小時候頑皮該打，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周圍的朋友也大多被打過，沒有人怪過父母；妹妹那是實在讀不下去了才不讀的，和她無關；生活條件再不好，我們個個都健健康康的長大了，說明還是很好的；別的孩子和我們一樣在外面打拼，每週都有休息，會照顧自己，不苦，每年還有長假回家看看...
雖然安慰還好，但是遇到一些的事情時，她還是會想起，內疚。我便拿現在的開心事情和她聊天；再然後，她就開始操心我現在的事情了，比如結婚啥的。這正是我頭疼的事兒，她轉移的夠快，可該我頭疼了。呵呵，不過這樣很好。
Re:做母亲的内疚
- 2010-5-11 22:40:40 BY 一剪梅(游客)
- 每个母亲都会犯暴力的错。我也常常犯错，而且与教授一样，内疚、愧疚。我们都想尽力让孩子获得丰裕的物质和精神生活。我上街，只看童装店，看那些帅气的衣服，看到衣服心里全是儿子穿上它们的样子；牵他的小手，感触领略这个世界，不想让他看到丑陋看到阴暗，但心里叹息：终有一天他会自己面对这些。想到这些，我都内疚，甚至内疚：为什么带他来到这个竞争残酷的世界？这样的心境，只有当了妈妈的，才明白。当了母亲，看每个孩子，都是天使。
Re:做母亲的内疚
- 2010-5-11 22:49:10 BY yuma(游客)
- 《致孩子》 纪伯伦
孩子实际上都不是“你们的”孩子，
他们乃是生命为自己所渴望的儿女。
他们只是经你们而生，并非从你们而来，
他们虽与你们同在，却不属于你们。
你们可以给予他们的，是你们的爱而不是思想，
因为他们有自己的思想。
你们所能荫庇的，是他们的身体而不是他们的灵魂。
因为他们的灵魂居于明日的世界，那是你们在梦中也无法探访的地方。
你们可以努力地去模仿他们，但是，不要企图要他们像你。
因为岁月无法倒流，生命也不会停滞于昨日。
你们是弓，而孩子就像弦上向前射出的、有生命的箭。
射箭者看见了苍茫路途中的目标
便用力将你弯曲－－拉满弓，以使手中的箭射得又快又远。
应为射箭者所成就的一切而欢欣喜悦；
因为他不仅爱那射出的飞箭，也爱手中握着的、稳固的弓。
Re:做母亲的内疚
- 2010-5-11 22:52:04 BY 一剪梅(游客)
- 无论如何，不主张父母在孩子面前太强势。太强势和霸道，大部分的结局就是孩子天生懦弱。
Re:做母亲的内疚
- 2010-5-11 23:29:03 BY 吹笛(游客)
- “...他是怎样成为一个几乎不通常识的激进的左翼的美国青年的。”
好像这一代都这样，但上一代不是。这还是0距离失却美的结果吧。
Re:做母亲的内疚
- 2010-5-12 3:04:12 BY 卷耳(游客)
- 在我的眼里，你已经是个完美的母亲了，你还能做什么？你已经尽你所能，完善了你和他的人生。他打电话给妈妈，说明妈妈是他合格的听众啊
Re:做母亲的内疚
- 2010-5-12 11:49:26 BY 卷耳(游客)
- 我认为你是一个完美的母亲，还在于你永远有一颗浪漫的心，那么精彩的感悟，那么恰到好处的表达，你是一个让人不断有惊喜的女人，这是一个好母亲的要素
Re:做母亲的内疚
- 2010-5-12 12:18:38 BY 小雨(游客)
- （我看别人怎么能留言那么长，我怎么一提交就被告知不能超过800英文字符？害得我总得把它们分成好几条！）
留言1
孩子今天怎么都不肯好好睡觉，为了明天要早点叫她去幼儿园，我今天也格外着急没有耐心。我冲她又吼又嚷，她又哭又闹，终于她睡着了，我可快要崩溃了！上博客散散心，到你这里一看，正好是谈母亲的内疚。
我的内疚是，我知道怎么做正确，但常常忍不住发火。有一次我甚至冲她喊道：“我也是人，我也有我的感受！”这话是对才两岁半的孩子说的，是不是很可笑？
Re:做母亲的内疚
- 2010-5-12 12:19:46 BY 小雨(游客)
- 留言2
看了你的博，关于你的孩子，我想说——
第一，在孩子成长过程中，你忽视了他的内心感受，而这其实非常重要。
第二，看到你说他是个左翼青年，啊哈，我真高兴，因为我也是！（确切地说是左中了，今年都39了。）你自问“我哪里做错了”？你的错正在于，你至今不能站在他的角度思考，而总是从你的角度看问题。他是一个有立场有思想有血性的人，你应该为他高兴，而不管是否认同他的主张。（我看你讲他，我觉得很欣赏，一点儿也没觉得他偏激或有什么不妥。）而且，作为26岁的年轻人，不激进才有问题。我看你就挺激进，怎么却希望有一个26岁就平和中庸的孩子呢？也许这是所有母亲的希望？
哈，把你批判一通之后，我心情好多了，现在要去给女儿把尿了。
Re:做母亲的内疚
- 2010-5-12 23:04:47 BY 花间(游客)
- 内疚成了母亲的印章。嗯，是这样。我儿子十五岁了，我回想这十五年，觉得自己真不是个称职的母亲。可是，如何才能称职？当时只觉得自己尽力去做了，回头想，才有那么多不合适的地方……做母亲，学问太大，知道怎么做母亲了，孩子已不需要母亲的呵护了。总是慢一拍，或者半拍。
Re:做母亲的内疚
- 2010-5-13 2:56:40 BY suer(游客)
- 我和小雨有同感，女儿四岁半，我也看过不少育儿书，或专家经验之谈，也知道打吗孩子不对，可有时，像一面看着时间，急的催着起床洗脸刷牙，吃早餐上学，一面女儿赖洋洋动都不动，真的气的用打来威胁。我女儿我对她很严厉，早上基本让她自己穿衣服袜子自己换鞋，她学得很快，让我想起也欣慰，我对她很少有母爱温柔的一面，也许还有个两岁半的弟弟分去了大多的关心与爱吧，也许她没有爸爸，我刻意想培养她的独立吧。看着随笔，对女儿也很内疚，两岁不到就没跟我睡过，因为有弟弟了，今天恰刚进这儿，刚看到这文字，心中很感触，要好好多花心思关心爱女儿了，毕竟她内心也渴望，我稍微对她不那么严厉，她会很奇怪的微笑，接着尝试着撒娇。是的，你能给她爱，但不能给她思想，如其强迫她撅着嘴接受大人安排的，不如看看试试她自己的想法！愿所有母亲都微笑得看着儿女在属于他们自己的人生路上前行吧！
Re:做母亲的内疚
- 2010-5-13 16:07:59 BY 彭菊子(游客)
- 内疚是母亲的印章。我的内疚让我下定决心，不再动手打我的儿子。一年前，正是我学业非常忙的时候，胖胖乖巧的儿子却开始半夜总是醒来嚎哭，我以为他是因为刚刚换了幼儿园，不适应，于是非常没有耐心，非常气愤他打扰到我宝贵的睡眠，于是竟然打了他的脸。下去手，我就后悔了，让我更后悔的是，两天以后，他被发现患了严重的中耳炎，是因为耳朵的剧痛才哭的呀……我不会再打我的孩子，不管他做了什么让人发疯的事情。之于他，我愿意先是朋友，然后才是母亲。无条件地爱他，不遗余力地支持他，希望人性善良的光辉能指引他传播爱，丰满生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