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 发表于 2010-11-14 14:14:00
九月初到芝加哥两天,走访了四个现代建筑史上著名的建筑:赖特(Frank Lloyd Wright)的自宅、工作室及橡树园(Oak Park)区,赖特的罗比宅(Robie House),密斯(Ludwig Mies van der Rohe)的范斯沃斯宅(Farnsworth House)和赖特的Unity Temple。
赖特的自宅、工作室以及罗比宅我曾于十一年前看过。此后,我又曾几次重返芝加哥,每次都争取看一点点建筑。城市变化不大,但每次的我都在变化,每次重返,我对个人、社区、乃至整个社会发展的理解都在飘移。
1. 赖特与橡树园
芝加哥橡树园(Oak
Park)区在市中心以西大概10英里的地方,这是弗兰克·劳埃德·赖特当年起家的地方,方圆半英里的地界内遍布着他最早期的作品,见证着“草原风格”的雏形与成熟,他第一个自宅和工作室也位于此地。
19世纪末的橡树园还远在芝加哥市郊外,是上层中产与资产阶级居住的高档社区。赖特给沙利文干活的时候,给这里的有钱人设计过私宅,顺便结识了诸多未来的主顾。当时,阿德勒与沙利文(Adler & Sullivan)是芝加哥最有名望的建筑事务所,在1871年大火后的重建中立下汗马功劳,能给他们打工是件荣耀的事儿。赖特跟沙利文干了没多长,就成为沙利文最得力的助手,沙利文经常放手让赖特主持项目,很多沙利文签名的设计,被怀疑主要是赖特的功劳。
1889年,赖特想给自己在同一片上层社区内造个房子,因为资金不够,便找沙利文借钱。沙利文认准了赖特才高难留,趁机以此为条件,如果赖特签约在五年内不自立门户、且不私下接项目,他就出借五千美元。有了这笔钱,赖特开始营造自己的小窝,把他在甲方那里不敢尝试的想法在自家身上试了个遍。
房子是分几期盖起来的,自宅部分始建于1889年,九年后,他把房子加大,又在旁边加盖了自己的事物所(工作室)。从1890年到1909年,赖特总共在这里生活和工作了19年,从一个才华初露的学徒上升为最耀眼的建筑明星,并生养了六个孩子。09年之后,婚变、事业受挫,他携情妇逃离芝加哥,游历欧洲,最后迁移到威斯康星的塔里埃森(Taliesin),非常艰难地重新起步。但这最初的二十年奠定了赖特在建筑界的地位,为他后来的重振河山打下了基础。最重要的是,他在这里发展出“草原风格”,其中的诸多元素与思想不光贯穿他一生的作品,而且给了欧洲现代主义建筑决定性的启发。
要理解“草原风格”的成长历程,也许应该先在橡树园周遭溜达一圈。这是当年流行的一些风格:
图1:维多利亚式(Victorian Style)
图2:维多利亚与安妮女王(Queen Ann Style)及(英属印度)殖民地混合式
图3:无名混合式
图4:哥特复兴式
图5:这个是海明威出生的故居,也是哥特复兴式
以下(图6,图7)是沙利文签名的两个作品,但被认为主要是赖特所为。(呵呵,跟后来大相径庭吧!)当时赖特尚沉迷于Shingle Style,就是那个高耸的三角阁楼,并且圆形和六角形的角楼吸取了安妮女王式风格。但如果我们不从大面上一眼掠过,而是仔细辨别,会发现那大面积连续的窗户是与已有的传统不同的(参见前几张图片),只不过这点小革新今天已经不好辨认了。
图6
图7
再让时间跳跃十年,看一看赖特自宅与工作室之后的作品:
图8是Edwin Cheney House 。与这个房子有关的八卦无穷无尽。房主切尼(Edwin H. Cheney)是个工程师,赖特在给他设计房子的过程中,与他的妻子玛玛(Mamah)双双堕入情网。玛玛不仅貌美,而且是当时美国社会中少见的知识女性,翻译过几部德国与瑞典的女权主义小说。她热情、大胆,与赖特在艺术中着力创造的自由精神深为共鸣。两人一拍即合,导致了他们09年的私奔与最后切尼夫妇的离婚。从欧洲回来,这对情侣不仅在当地已臭名昭著,且他们的事迹通过报纸成了全国性丑闻,赖特几乎因道德罪被起诉,而建筑界恨不得将他扫地出门。两人于是离开芝加哥,在威斯康星的塔里埃森安了家。这期间,赖特每周往返于塔里埃森与芝加哥,工作日在芝加哥找活干,周末返回塔里埃森与玛玛团聚,玛玛则每日在家写作。幸福平静的生活持续到1914年,悲剧发生了,一个赖特新雇的仆人(据说有精神病)放火烧了房子,用刀砍死逃出来的每个人,包括玛玛和她的两个孩子,赖特的几个助手以及他们的孩子。最近风行的小说Loving Frank写的就是两人的爱情经历。赖特到达了人生中的最低谷,事业发展也不顺利,由于美国社会保守势力的排斥,他的“道德问题”一直成为巨大障碍,使他得不到重大项目,直到1916年,第一个大项目才出现,还是来自日本——东京帝国饭店。
图8:Edwin Cheney House
图9:Hurtley House
图10与图11:另外两座“草原风格“住宅
图12: Moore Dugal House。
这个房子非常特别,一反赖特的常规,由于业主的坚持,采用了很多哥特复兴的形式,结果成为赖特一生最恨的作品,造成之后再也不肯提及。
赖特的自宅产生于草原风格成型之前,在外表上还是Shingle Style(见图13),尚看不出任何平坦的“草原”痕迹。最初的一部分只包括一个(以今天标准看来)相当局促的两层小楼。(建成之时,赖特的第一个孩子尚未出生,他一没有更多的钱,二大概也没有料到自己那么能生。)
图13:自宅入口
但是,一旦进入到内部,赖特的特征便已开始显露出来了。图上的入口进去是小小的故意压低了的门厅,向左一拐,没有门间隔,便是空间抬高和相对开阔的客厅,而且在最显眼的地方是一个壁炉,设计成一个龛位的形式,两旁有两个矮小的座位。这与Unity Temple(见本文第二部分)的讲坛恰好可以对照着看:在Unity Temple那里,讲坛具有类似于壁炉的形式,然而在家里,壁炉具有神龛的形式。这是赖特的人间宗教,家庭的神圣性和教会的家庭(世俗)性。
从客厅过渡到饭厅,只要向右拐个弯,空间完全联通,没有墙壁也没有门,这是当年维多利亚住宅里想都不要想的事情,今天已经成为住宅常态了。如此幽灵般地地活在百年后世界上几乎每一个中产以上的家庭里,赖特可以瞑目了。这个饭厅很小,在他家人丁兴旺超标加盖新屋之后,改作了书房。引人注目的是,在饭厅角落楼梯根部,有一棵树干从地板上冒出来,然后冲破房顶钻到外边。那时的赖特尚未形成有机建筑的思想,但他热爱自然,时时琢磨着将自然引入室内。可惜的是,下雨的时候,雨水也会顺着树干流进来,好在他家孩子多,可以派活儿去接水。
一期工程的一楼到此为止,由此转身上二楼。二楼有两间小卧室和一间育婴室。赖特的创造性才能再次在极小的空间内发挥出来了。Shingle Style的Shingle(就是那个三角阁楼)从内部被用上,赖特取消了通常的阁楼,由此向上讨来一大块梯形空间,令人从楼道的压抑中一下子舒展开来(见图14)。此外,热爱现代生活方式的赖特给自家设计了一个浴室,(在家洗浴是当年只有很上层的人家才有的奢侈),浴室的窗户设计别具匠心:为了不暴露给对面人家而又有自然光通过而不必挂窗帘,赖特灵机一动做了个很深的突出去的窗台,并将开窗处朝自家卧室的方向一拐,而将面对别家的方向堵上墙壁(见图15)。
图14:主卧空间的梯形屋顶
图15:浴室
艺术家强大的力比多外加妻子凯瑟琳强大的母性,促成头十年内赖特家人口骤增。此时的赖特已声名卓著,离开沙利文独立门户,找他的客户在门前排成长队。于是赖特决定扩建自宅,并在旁边加建自己的事务所。此时“草原风格”已有雏形,赖特再次拿自家当成实验场所。
图16是事务所的入口,由于有商务性质,入口不能做得过于曲折隐蔽。远看那些有雕塑的柱子令人想起什么?是不是女像柱?赖特在这里的设计既有一定的传统:纪念性的威严,包括廊柱与入口平台的抬高(须拾级而上才到达),亦反传统地使用小尺度(也受腰包限制)。而这只不过是他的事务所而已——赖特再次神圣化世俗事物。
图16:事务所的入口
让我们再走进看看那些柱子:是象征智慧的鹈鹕(图17)。那个八角形平面令人不禁联想到史上一些著名的建筑,诸如尼禄的黄金屋八角厅、拉文纳的San Vitale教堂、查理曼在亚琛的祈祷堂等等,但事实上这是赖特新盖的工作室!(这其中隐含了多少骄傲!赖特真像一个文艺复兴的人。)柱子旁边则是事务所的石刻标牌,右下角的方圆记号是赖特早期的纹章(图18)。门廊上方角落里是一对雕塑 (图19,20)。
图17:事务所入口的柱子,上刻有象征智慧的鹈鹕
图18:事务所的石刻标牌和赖特早期的LOGO
图19,20:事务所入口门廊上方角落的一对雕塑
赖特家的新饭厅里添了他的“整体设计”,内嵌式书架、矮柜、还有从麦金托什那里吸取灵感而来的最代表他早期家俱特色的餐桌椅:像城墙般围住餐桌的、硬梆梆的高过头部的木靠背,恨不得把吃饭的人冻结成木乃伊。(赖特的“整体设计”甚至包括服装,他妻子和情人玛玛都有身着赖特设计的服装的照片留世。) 赖特还不辞辛劳地给天花板上装了吊顶,为了内置顶灯——目的当然在于把注意力引向铜制灯罩上的抽象图案。
新家最卓越的添加是儿童游戏室。虽然算不得好父亲,赖特却对自己的孩子不乏真挚的爱,(只不过敌不过对情人的爱)。他花尽了心思设计出一个适合儿童游戏的场所。这是全家最大的空间,有一个近乎于观众席的看台,三角钢琴和楼梯都隐藏在这个看台下,(钢琴是吊在楼梯上方的)——赖特正负空间交错的绝技。从厅内看,加上半圆拱顶,空间向远向上扩展了很多(见图21)。赖特还朝两方尽力扩展空间,以至于从窗户处向外挖出去两排座位。座位低矮,正合孩子的尺度,尽管这个窗户从外边看不太好看,比较破坏整体性(见图22)。
图21:儿童游戏室面向壁炉的一面,(正对面是看台和三角钢琴)。
图22:从室外看游戏室向外挖出的窗户。
新建部分最重要的还是事务所。这里面积不大,分为接待室和绘图室两部分。接待室内,赖特再次发挥他从新艺术那里吸取的灵感,在天花板上镶嵌了五彩缤纷的几何图案彩窗。而绘图室则使用了二层吹拔,使空间显得非常开阔。并且令人难以想象的是,二层环廊是靠八根铁链吊起来的!(见图23)而用以平衡铁链的另外一端底部顺便用以吊灯。天然采光则完全通过高处的clerestory横窗,这是旧时教堂的采光方式,被赖特创造性地改头换面用到这里。这里能供十几个学徒同时工作,四周环绕着内嵌式书架,其中有两面外有拉动式隔板,隔板外可以贴图,供分析方案用。
图23: 事务所的八角绘图室
自宅和及工作室的细节内包含着各种他此后作品中不断重现的母题,诸如壁炉作为家庭核心,狭小入口与开敞客厅对比所形成的心理控制,开放流动的空间(入口门厅、客厅与饭厅间有空间分隔但无盒子般的墙壁阻隔),嵌入式家俱以及整体设计,横贯四壁的具有装饰性的壁架,正负空间的交错利用,clerestory的采光,将自然(树、石头)引入室内,等等。自宅的设计仍然是凌乱的、缺乏整体性,(尤其由于后来的加建),但恰恰因此,在这里我们特别能清晰地看出赖特尚未成熟的思想怎样产生发展,早年沙利文的小学徒怎样成长成建筑史上一座巨峰的。
2. 罗比宅
罗比宅(Robie House)位于芝加哥大学校园内近中心的地带,是赖特“草原风格”的顶峰之作,也是最为启发欧洲现代主义先驱们的赖特作品。1910年,当赖特在美国的声望因他与玛玛·切尼的恋情而一落千丈时,德国著名的艺术与古籍出版公司瓦斯穆特(Wasmuth)整理出版了赖特作品选辑(The Wasmuth Portfolio),并在柏林给赖特的“草原风格”住宅办了一个展览。书与展览一出,震动欧洲的建筑界。大家惊呼:“这正是我们在寻找的!”最令他们所惊叹的,正是罗比宅。
他们在寻找什么呢?密斯后来回忆到:“这位大师的作品给建筑界带来预想不到的力量,清晰的语言,还有丰富得令人不安的形式… 终于,真正的有机建筑盛开了… 从此我们便怀揣着初醒的心跟随着这个百年不遇的人物的发展。”
那“预想不到的力量”,“清晰的语言”,还有“丰富得令人不安的形式”究竟都是些什么呢?
从远望去,罗比宅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横向的大肆铺展:极尽低平的屋檐张出巨大的悬挑,窗户虽很大却完全隐于屋檐的阴影下(见图24)。除此之外,外墙材料使用了细长的罗马砖,缝间还用白线横向加强,外加水泥阳台边缘的水平勾勒,极力加强横向铺开的视觉效果(见图25)。这就是所谓的“草原风格”,赖特有意模仿美国中西部地带宽广延绵的地貌的结果。其实更关键的是他想跟泛滥周围的哥特复兴式的竖直形态对抗。赖特看不起当时美国盛行的哥特复兴风潮,认为那是盲目崇拜欧洲、生硬模仿古代的拙劣品味。作为一个自豪的新大陆人,他要为美国创造出属于自己的文化。
图24:赖特手绘的罗比住宅效果图
图25:罗比宅今貌,注意横向的加强
在横向主导的外形上,竖直的烟囱便显得格外突出,与之交织的是不同高度的横线条:阳台通过几级台阶而上下错层,外加院子低矮的围墙,以及一楼窗台的横向勾边和水泥花坛的边缘。此外,外形体块不断地凸凹交错,节节相扣,通过阳台、台阶、院墙而层层向街道扩展,而后又层层退缩,以此构成诸多的正负空间的交相游戏。
平面上,整个房子由两个狭长的矩形大幅度错位拼接而成,狭长的两翼像离心一样被从中心交叠的部分甩出去(见图26),这是“草原风格”发展到顶峰时期的一个特色,后来被密斯以更抽象的方式承袭下来,运用在他二十年代的多个住宅设计里。
图26:二楼平面图,最右边的部分是车库,现在用做礼品店。
罗比宅大概也是最为夸张使用杠杆悬挑的草原风格作品,形体与线条之纵横捭阖,足令赖特比荷兰“风格派”更风格派,也无怪他不屑地鄙薄欧洲现代主义先驱们抄袭自己。
图27:摄于1911年的罗比宅
从平面到立面,水平与垂直体块不断地对比、交扣、进退… 无穷无尽的变换。由于窗户深深地从街道后退,罗比宅的外形上便由砖与水泥横带相见的厚重体块构成,很少通透的部分,加之屋顶横挑的巨大尺度,使它看起来有一种古代纪念建筑的庄严气势(见图28)。 “草原住宅”外形这种强烈的雕塑感也许就是密斯所说的“预想不到的力量”和“令人不安的丰富形式”之一吧。
图28:罗比宅南立面,注意体块的纵横交错与凸凹
然而,丰富的形式还远不止于外形。还有路径。如赖特之一贯做法,罗比宅的“正”入口非常隐蔽。由于墙体本身有诸多的回折,每一个回折都给以入口的错觉。往往绕场一周还找不到那个小门。赖特非常厌倦传统住宅形式的一目了然,比如当时流行于美国的维多利亚式住宅,入口门廊正襟危坐,几级台阶上去就是门,毫无悬念与趣味。赖特喜欢在进门之前就跟你捉个迷藏。(见图29,30)
图29,30:原来入口在这儿,不仅到达的路径迂回,而且深深地躲在二楼客房外面的阳台底下。
赖特给罗比宅设计了多个入口,每个进入方式都有所不同,除却趣味方面的考量,这些入口也有不同的功用,适应着不同人的不同行为方式。赖特甚至通过入口设计巧妙地绕过一些法规。比如在图30所示的主要入口对面,是一个有邀请性的楼梯(见图31),它通向二楼客厅尽头的平台(见图32)。平台与客厅侧面的二楼阳台并不连接,却与一楼侧面的院子相通(见图25)。在客厅尽头三角突出的左右各有一扇门,主人可以从客厅出来到这里,然后从曲折的台阶走下来。按当时法规,道路边线一定距离内属于公共空间,不可建房屋,但可建花园或檐廊。赖特利用这个檐廊巨大的悬挑,将阳台全部划为“公共空间”。既然是公共的,公众必须能够上来,因此就有了图31所示的台阶。然而他又利用狭小曲折的台阶,从事实上排除了外人闲来无事跑来打扰的可能性。除了主人,谁会上来呢?连访客也只会礼貌地走正门——如果他们知道在哪儿的话。赖特以他的诡计保证了宅主合法侵占共用空间而隐私却不受侵犯。
图31:属于“公共空间”的楼梯
图32:属于“公共空间”的平台
除此以外,还有仆人与车夫专用的楼梯(见图33,34),位于离心出去的另外一翼。平面图右侧的一翼,二楼是厨房与佣人的起居空间,一楼则是车库。
图33:车库的入口,现用做礼品店,在棕木门左侧有个小洞,那里藏着另外的入口。
图34:这个曲折隐蔽的入口当年属于仆人与车夫,今天是邮差给保护协会送信走的。
外形的体块交错与曲折路径之外,“丰富得令人不安的形式”中最重要的部分就是空间了,其中既包括内部的,又包括外部的。事实上,许多空间都处于半围合状态,大大跃出了传统空间所提供的可能性。
回观二层平面图(见图26),最重要的空间是二层左翼的客厅与饭厅,中间由壁炉隔断,两部分既联通又有阻隔,若即若离。客厅左右各有一个向外突出的三角形空间。从左侧尽头的门出去,是一个极其宽敞的平台,上方就是那个巨大的悬挑屋檐。经由客厅与饭厅间的过道可以到达一个客房,向右转是楼梯,继续向右就到达右翼,这里是厨房与佣人起居空间。
一层(见图35),正入口的门厅就位于客房下边,继续向右翼就是车库,而左翼客厅与饭厅正下方的空间分别是桌球室(或牌室等成年人的活动室)和儿童游戏间。由此走出,是一个比二楼阳台更向街道扩展的院子,内外空间层层迭迭,简直就是一个三维迷宫(见图36)。这里,赖特再次利用院子的这个矮墙,以及它与二楼客厅外平台相通的路径,巧妙地绕过了市政府关于“公共空间”的规定,使得这部分也成为“公共空间”,而事实上则完全属于罗比一家。
图35:一层平面
图36:一层外的院子及矮墙。这片也都属于“公共空间”
内部空间中,最主要的是二楼的客厅和饭厅(见图37)。这里有一整面的落地长窗,使人坐在室内也能观看大片的室外景色,为了既保证这种通透又保证私密性,赖特在窗外伸出阳台和巨大的长屋檐,使室内无需窗帘,过往行人也无以偷窥。
图37:客厅,从壁炉上方可看见饭厅一方的天花板
同时,赖特将左翼室内空间完全打通,这在当年是一大革命。维多利亚时代沿袭下来的房子,完全由一间一间相互隔离的方屋子构成。赖特讨厌这种方盒子,他试图让空间流动起来。然而仅仅将两间屋子中间的墙壁打掉是没有意义的,那样只是将两个小盒子合成一个大盒子。空间需要流动,就必须要有阻隔,阻而不断才成流。赖特使用的基本技巧有两个,一是空间对角错位,(从客厅到客房以及厨房正是这种方式)。这也正与外部体块的交扣内外呼应,外形与内部空间的结构同一,正是沙利文当年倡导的“形式跟随结构”原则的沿袭和发展。这多半也就是密斯所赞叹的“清晰的语言”含义之一。另外一个,就是设置类似屏风一样的阻隔,这是赖特从日本建筑中学到的精华。客厅与饭厅之间只隔了一个壁炉,(他设计中必不可少的家庭核心地带),然而正是由于这个壁炉,空间活起来了。为了使空间产生更强的隔而不断的流动感,他将壁炉的烟道兵分两路,从而将中间打空,露出饭厅部分的天花板,同时又依靠天花板橡木图案的连续性,使人清楚地意识到这是一个浑然一体的大空间。这种手法,通过荷兰“风格派”的发展,又经杜伊斯堡、密斯等人之手,到达全部室内空间的畅通、无封闭式墙壁,所有的墙隔都仅是屏风式的,用以设定路径。最终,密斯将这个思路发展到极致,通过可移动的玻璃,将室内与室外空间也打通。(比如1924年的砖墙乡间别墅方案,1929年的巴塞罗那德国亭,以及1930年的图根哈特宅)。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赖特再次使用他压低入口空间的惯用手段,那个躲在二楼客房阳台底下的入口门厅非常局促低矮,几乎是把人立刻“逼”到二楼客厅,楼梯也非常窄小,然后空间骤然开朗,不仅宽阔流畅,而且视线通过落地窗一直延伸到窗外——这里,赖特对内外关系的处理已经预见了未来的密斯。
罗比宅于1910年完工,但房主罗比(Frederick C. Robie)一家在里面只生活了短暂的十四个月,便因罗比先生的生意倒闭而搬出了。其后,房子又经过一个短暂住户后,被一位名叫威尔伯(Marshall D. Wilber)的商人买下,他们一家在此居住了14年,于1926年将房子卖给了芝加哥大学神学院。1941年和1957年,神学院两次试图拆除罗比宅,后一次引起了强烈的抗议,90高龄的赖特本人也加入到抗议浪潮,并讽刺说:“这一切显示了把任何有灵魂的东西都交付予牧师的危险。”所幸,此时的芝加哥刚刚通过一条地标法案,在外界强大压力下,罗比宅成为芝加哥有史以来第一个地标(Landmark)。
今天的罗比宅由赖特保护基金会管理和保护,供游人参观,我们也才有幸能一睹这现代建筑史上的杰作。但这本身是个两难。罗比宅因此成为一个死的建筑,这恐怕是赖特并不愿意看到的。赖特一辈子都是个生机勃勃的人,热爱自然,喜欢房子中有人生活,人穿过建筑、通过建筑,与自然融为一体。也许正因此,他一般并不在意自己设计的房子被拆,因为房子也像人一样,只有有限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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